若说以往的珈裕道观是烟火不断，而今就是人满为患。
众人虔诚前来，祭拜观中新塑的神女像。
窗雾阁云之中，藏蓝色繁复花纹的藻井之下，一束束光线划破空气中漂浮的烟火，照在巨大神女像的面容之上。
神女如观音，雌雄莫辨且肃穆。
仰望它时，能从泥塑而成的低垂眉眼中读出浓郁的慈悲之情。
据说是当今圣上梦中被上苍感召，因此根据梦中神女的样貌塑像，以此恩泽百姓。
连年征战，民生凋敝，男女老少都在神女像前久跪不起，以求能够换来平安。
“神女啊，我的大儿子五年前死于徭役，二儿子三年前因为大旱被活活饿死，小女儿也在年前被流寇劫了去，现在只剩一个十二岁的小儿子……请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安从疆西归来，老身愿意以全部命数供奉您。”
枯瘦老妇一身灰败的粗麻布衣，稀疏花白的头发随着她额头磕地而不断扫起地面的尘土。
但她就像习惯了一般，念念有词地祈祷神女能够保佑她被强征去上战场的小儿子。
像她这样虔诚的人，熙熙攘攘跪了满庭，仿佛无数只蚂蚁挤在一处。
在庸庸众生中，一位身穿白衣，头戴幂笠，飘然如谪仙的女子格外与众不同。
她抬头看着耸立的神女像，不知在想什么。
风吹面纱，缀在面纱外的珠串发出叮当声响，缝隙中露出的面容足够让路过的人惊鸿一瞥。
更惊人的是，她的长相竟和神女如出一辙。
结束祈祷的老妇一双黯淡凹陷的眼睛猛地睁大，用皲裂干瘪的手指拽住那光洁的衣袖。
“求求你，求你能不能……”
她激动地双腿发软，膝盖止不住地打弯。
但没等到她说出祈祷，就被人轻松推开。
李闻胤面色不佳地暼了一眼摔倒在地的老妇，转头心疼起姬寻欢被摸脏了衣袖。
“在外面怎么不看着点，这般好看的衣裳都被弄脏了。”
李闻胤领着姬寻欢去往他在道观深处的密室，同时身后还在挣扎着求一份希望的老妇被皇帝随身携带的影卫们强行保持安静。
眨眼睛，一切归于平静。
李闻胤眼中带笑，同姬寻欢说：“天下人都奉你为神灵，你的福泽无量。”
姬寻欢兴趣缺缺，只含糊应了一声。
什么福泽，什么命数，什么神仙。
通通都是妄言。
只是李闻胤却对神女福泽传遍天下一事异常兴奋。
在他心中，成仙是一等大事。
举国上下祭拜神女，便是为他成仙积攒了厚厚一笔功德。
这漫天飘荡的烟火，俨然成了今后成仙路上飞踏的青云。
李闻胤牵着姬寻欢的手，轻声说：“我又寻了一个延年益寿的秘方，练成丹药后你与我一同服用，可好？”
姬寻欢不置可否，只是跟着李闻胤的脚步继续去往道观更深处。
李闻胤穿上龙袍是皇帝，脱下龙袍是道士。
他渴望把权利牢牢握在手里，也渴望能把权利握到永远。
密室中承载着主人欲.望的丹炉永不停歇，滚烫地吞噬它得到的一切。
姬寻欢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诡异奇香，头脑又开始昏昏沉沉……
自从他入了宫，头脑混沌的时刻就越发多了。
有时他以为自己尚在金銮殿内，躺在李闻胤膝上听大臣们上奏。
下一秒就醒在养心殿的龙床上，吃下李闻胤塞进来的手串。
和越发频繁浓重的睡意相反的是食欲。
不知从何时起——兴许是从入宫开始就有所征兆，对吃食挑剔的姬寻欢进食的量越来越少。
除了吃些偏酸的小菜，旁的菜色哪怕御厨做出花儿来，他也碰都不碰。
李闻胤倒是不忧虑。
他与国舅日日服用丹药，早就不必与凡人一般用食。
只是姬寻欢自己愈发觉得自己身体奇怪……
以往厌烦被触碰和玩弄，近日却像食髓知味般有了感觉。
李闻胤守着占卜的龟甲，未到他算准了吉日，必定不会同他深入。
但他的神女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
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自称无欲无求，或是用冠冕堂皇的话来讨好李闻胤。
只有姬寻欢的欲.望不加掩饰。
他要荣誉加身，要富贵，要高人一等，像一只欲求不满的雌兽，像坐在珠宝堆成的小山上勾人交欢。
李闻胤盘玩多年的翡翠珠串，腰间悬挂的玉佩，进贡来的珍珠宝石，还有身为帝王保养得到的双手……
姬寻欢想要什么都可以。
梦里的神女，眼前的美人，交织成圣洁又淫.靡的姬寻欢。
轻雾缭绕的密室中，丹炉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浓香，燃烧的火焰跳跃中倒映在李闻胤赤红的眼中。
他盯着姬寻欢绯红的脸，攥紧了手心里被捂得滚烫的翡翠手串。
与其说他从未被双.龙之体困扰过，不如说他既为此感到愤怒，又因此感到自豪。
他是怪异，但也是天子。
他始终相信这是真龙之体的象征。
当他窥见姬寻欢阴阳同体的身躯，更是令他笃定，他与神女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间再无第二人能这般契合他了。
李闻胤：“全吞下去，就是你的了。”
姬寻欢昏昏沉沉，头戴的幂笠都不知扔到何处去。
他眯着眼，眼睫挂着泪珠，与密室屏风外的神女像有几分相似。
但神女是因为不忍见世间苦难才垂眸，而姬寻欢因欢愉闭目落泪。
许是太热，汗珠顺着姬寻欢的鼻尖滑落。
“快，你的丹药……”
这个时候，只有李闻胤最宝贝的丹药才能推得动他。
趁着李闻胤起身的时机，姬寻欢皱着眉起身。
炉内的火焰渐渐熄灭，数枚暗红到近黑的丹药躺在灰烬之中。
李闻胤正伸手拾起，忽而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闻胤自登基就带在身边的翡翠珠串被狠狠扯断，带着水迹散落一地。
姬寻欢迎着李闻胤的目光，挑眉说：“它自己断了。”
“断了？”
李闻胤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无妨……是在哪断了？可伤到你。”
他将姬寻欢的手掰开了看，一道勒红的痕迹赫然可见。
李闻胤垂眸，先看到姬寻欢洁白胸口的齿痕，然后才是姬寻欢有恃无恐又强装出害怕的表情。
“不喜欢就早点和朕说，你若不说，朕还以为你痴迷得很。”
李闻胤曲起手指蹭了蹭他的面颊。
他肌理细嫩的脸上还挂着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的湿润。
“这串断得这般突然，让朕瞧瞧没有珠子卡住了。”
“啊，不……”
推诿之间，传来敲门声。
这般隐蔽之地，若非皇帝亲信，都无法靠近。
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文武袖的臂甲勾勒出一个□□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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