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账册的事很快就被发现了。

石头留在那边帮着救火，顺便观察，结束后过来将情况告诉了纪云杉。

先是岳林匆匆赶回来，进书房转了一圈后神色慌张的将那几个看守叫去问话，而后就又匆匆出门去寻纪荣。等到纪荣着急忙慌赶回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但他根本没心情去关注那边的情况，而是直奔书房。

听石头说，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应该是砸了不少东西。

纪云杉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先是把那本册子藏了起来，而后又扮成虚弱的模样，躺到床上装病去了。

她离开的时候故意将书架翻乱，做出有人闯入的样子，再加上被砸掉的门锁和被撬开的窗户，纪荣第一反应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趁乱潜入。那册子里记录了那么多行贿受贿的人，他一时间肯定想不到是谁偷的，而且那册子里的内容根本不能放到明面上来，所以即便他此刻心急如焚，也根本不敢报官，只能自己暗中去寻。

纪荣肯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但以防万一，她这几日还是继续装病好了。

和她料想的差不多，纪荣不敢声张，只让岳林暗中去寻找。

他从席上匆匆离开，自然也惊动了不少人，连巡盐御史徐政道都听说了。纪荣自然不敢将实情告知，只能说是不小心走了水。

不过好在那些大人物马上要启程去巡查盐场，一时也无暇顾忌纪家的事。

纪云杉在家装了三日，琢磨着也差不多该好了，正好昭阳长公主给各家小姐下了帖子，邀请众人与她一道去游湖，纪云杉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这几日纪荣的心情都很差，连带着整个纪家的气氛都异常沉闷，估计是害怕触了纪荣的霉头，就连纪云燕也没来寻她的不痛快。

今日去赴宴，纪云杉才又见到这姐妹俩。但她们互相看不惯，此次又没有纪荣和王氏，便也没必要继续装作和睦同坐一辆马车了。

天气日渐暖和，瘦西湖边杨柳依依，有不少人趁着春色来游湖赏玩，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湖边停着一只巨大画舫，珠帘绣柱，锦缆牙樯，便是昭阳长公主此次设宴的地方。

下了马车后，纪云杉刚想往湖边去，便听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正对上荀佑的笑眼。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的褶子衣，头发拢在网巾里，依旧是神采奕奕，明眸皓齿。

纪云杉忽然有些恍惚，总觉得之前在荒宅里见到的他是不是幻觉。

见她回头，荀佑笑着将缰绳递给身后的张澍，朝她走了过来。

他好像不喜欢坐马车，几次见面都骑着马，从街巷里行过时总能引来无数关注。

行事与他这个人一样，有些张扬却也肆意得让人羡慕。

一晃神的工夫，他已走到面前。

“好久不见。”

他灿烂一笑，周边景色似乎都失了颜色。

纪云杉低下头，福身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知道她是在装规矩，但荀佑看她低着头还是有些不舒服，抬手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一触即离，点到即止。

但胳膊上残留的温度却昭示着两人不似表面这般生疏。

纪云杉掩在衣袖的指尖颤了颤，而后缓缓收紧。

“今日是我姑母设的宴，我带你去见见她。”

说罢，他便转身朝画舫走去。

纪云杉看了眼他的背影，也抬脚跟了上去。

画舫有两层，楼上是厢房，楼下是宽大的厅堂，也是宴客的地方，左右窗子都开着，湖面清风吹来，舒适凉爽。

客人已经来了不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荀佑和纪云杉进来的时候，厅内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荀佑恍若未觉，点头与旁边的贺明朝打了个招呼，便径直朝楼梯走去。

纪云杉还不是很适应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头低垂着，眼前只能看到行走间摆动的裙摆和周围的一亩三分地。

快到楼梯口时，她忽然听到侧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世子殿下请留步。”

是贺明月。

她几步走至两人面前，目光飞速从纪云杉身上扫过，看向面前的荀佑。

“殿下可是要去看望长公主殿下？”

荀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笑容淡了几分，却也不至于显得冷漠，“是。”

贺明月没注意到他微小的神情变化，笑道：“长公主殿下还在京城时，对我颇为照顾，她还说让我有空时常去公主府做客。她来扬州之后，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正好与殿下一道上去请个安。”

说着，她伸出手，想要示意荀佑先走。

然而手臂刚抬起一半，就听荀佑开口拒绝。

“我刚收到京城来信，家里人有些话托我带给姑母，就不与贺小姐一道了。”说着，他倒是先抬起了手，“我不急，贺小姐先请。”

贺明月愣住，抬到一半的胳膊不上不下，有些窘迫。

她没想到荀佑会拒绝，毕竟他还打算带着纪云杉一起上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应该不会故意为难。

但他拒绝了，不但拒绝了，还搬出家里人带话的理由，这样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继续说要一起。

毕竟这位秦王世子口中会给长公主带话的家里人，可是皇城里那几位天下最尊贵的人物。

贺明月扯起嘴角笑了笑，退后一步道：“既然如此，还是殿下先请吧，臣女也只是去请个安，不要紧的。”

“多谢。”荀佑没再看她，转而回头眼神示意纪云杉先走。

纪云杉本来安静地等在后面，尽量让自己忽略周围的目光，却没想到荀佑直接示意她先走。

她顿了一下，余光瞥见贺明月幽怨的眼神，还是低头先一步上了楼梯。

楼梯并不宽敞，荀佑走在她身后，几乎挡住了底下所有的视线，就连那些窃窃私语也都消失不见，耳边只剩下踏踏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像踏在心上。

没来由的，纪云杉感到一阵安心。

到了二层，荀佑走上前，领着她往前面的厢房走去。

厢房门开着，长公主似乎料到他们要来，一进门，便看到她坐在窗边，抬眸看过来。

纪云杉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公主了，但每一次都忍不住去看她。她长得极美，通身雍容华贵的气质，像一株盛开的红牡丹。

但今日，她与荀佑站在一起，纪云杉忽然发现他们二人的眉眼倒是有些相似。

一进门，荀佑便又换上了一副灿烂笑容，上前请安，“侄儿见过姑母，姑母万安。”

长公主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只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她说着，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纪云杉，“看来这扬州是比京城养人些，你这个自由散漫的性子，竟也会乖乖听我的话了。”

她话里意有所指，纪云杉自然听出来了，一时有些惶恐。

荀佑眨了眨眼，“姑母，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不孝似的。”

长公主瞥他一眼，转而看向纪云杉，“这位便是纪三小姐吧？”

纪云杉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就连长公主都知道了。

“民女纪云杉，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早就听闻两淮商会会长家中有三个女儿，尤其是小女儿，最是容貌倾城、性情温婉，以前虽说也见过，但都是宴会上远远一瞥，今日总算是能当面见一见了。”

被当着面夸赞，纪云杉一时有些脸热，忙福身道：“长公主殿下过誉了，能得殿下赞赏，是民女的福气。”

见她有些局促，长公主便也不再多说，转而邀他俩坐下喝茶。

长公主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两人，又对纪云杉道：“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我都听说了，也把荀佑叫来问过，他从小便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

她突然的道歉把纪云杉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盏道：“殿下言重了，世子殿下也有帮我，而且那些对我也造不成困扰。”

闻言，长公主还是诚恳道：“难为你了，正好我在扬州也闲来无事，你若有空，可以到别苑来找我，陪我说说话。”

纪云杉知道长公主这么做是想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知道，她并不是荀佑一时兴起追着玩玩的人，她这是想给她撑腰。

纪云杉有些动容，“多谢殿下。”

三人又聊了一阵，估摸着底下的客人也到的差不多了，荀佑便打算带着纪云杉告辞。

刚起身，长公主叫住了荀佑。

她对纪云杉道：“我有些话要嘱咐他，云杉你先到对面厢房坐一坐，尝尝我特意找人做的糕点。”

纪云杉想起来刚才上来时荀佑说家里人有话带给长公主，便不再多留，告辞后转身去了对面。

长公主把房里的其他人也都遣了出去。

荀佑见状，又坐回桌边，“多谢姑母。”

长公主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做了，但我看人家姑娘对你根本无意，你做这些不一定能讨好她。”

荀佑脸色有些不自然，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您说什么呢，我就是担心此事对她影响太大，想弥补一下当时头脑发热做的决定罢了。”

“你也知道当时是头脑发热做的决定啊？”长公主怼他，“还好她不打算继续待在扬州了，不然你这一番折腾，把人家姑娘名声都坏了，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荀佑动作微顿，垂下的眼眸中翻涌起许多情绪。

过了片刻，他端起茶盏，目光落向窗外的茫茫湖面。

嫁不了就不嫁了，她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爹，还不知道打算把她卖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