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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E栋教学楼到医学院的宿舍不近,像刘冲他们这样边溜达边走的,少说也要十分钟了。
大晴的天带着风,天蓝云高看着就觉清爽。路旁粗壮的法桐树挥舞着巴掌叶,花池里的月季横斜交互散着香气,说不出的惬意与欢愉。
刘冲与骆铭并排走着,谁也没有主动打破现在的安宁。可能是因为放假,大家归乡心切,很多学生连夜就走了,平日里此时本该热闹的校园现在变得冷清多了。他们一路上碰到的人虽不多,但这些人里大都是认识骆铭的,远远的就跟他打起了招呼,骆铭也很热情的回应了他们。回应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们依旧谁也没有主动跟对方说过话。
脚下的这条路不宽,曲线型红砖园路,两米宽左右。久经烟雨洗礼的园路绿中带棕,遮掩了原本的面貌。两旁草坪里的百慕大贴着地面匍匐蔓延,秋日里也未现衰败之色。
大远的距离,刘冲就看到对面走过来两个拉着行李箱的女生,其中一个扎马尾辫的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看。
马尾辫看了一会儿,拽住了身边的丸子头女生,说:“你看那边是不是学生会的骆铭学长?学长旁边那个人怎么看着像是论坛里的那个人啊?”
丸子头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握着手机刷消息,头也没抬的说:“谁?哪个人?论坛里三天两头更帖子,人多了去了。”
马尾辫说:“就那个帖子,只挂了不到一天楼主就删帖了。比赛那个,哎呀你看看嘛,校门口跟骆学长比赛那个人。”
说到比赛,丸子头似乎有了兴致,顺势抬起头看了过去,说:“是吗?视频里不是没拍到正脸吗?再说了,骆铭学长在你还有空看别人?这么快就准备移情别恋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别贫。我是喜欢骆学长,可咱小四不是特看好论坛里的那个人啊,这好不容易遇着了,我这个姐妹儿少不得要帮她相看一下。你快点儿仔细看,他的身高和身材,跟视频里那人是不是很像?”马尾辫问。
丸子头仔细的看了下,说:“身材是差不多吧,不过好像比视频里的高。”
“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高?怎么看不都还比骆学长低一点儿么?”马尾辫大概不愿意再纠结高不高的问题,直接又把目光锁定在了刘冲的脸上,用胳膊轻触了下丸子头说:“你看他眉角是不是有道长长的线条疤,视频里拍的那个人我记得那儿也有道疤。”
“离得远,不过瞧着是有一道白,看不真切,咱们走近些再看。”丸子头继续说:“我偷偷拍个照,手机里存视频了,等会儿咱们对比下好啦。”
两位美女为了求证到那里底是不是有那么一道疤,堪堪的停了步子停在路的盯着刘冲的脸看。
刘冲下意识的别过脸低头,以拳抵唇,略微羞涩的轻咳两声。
骆铭扭头问:“怎么了?”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这两个女生。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真的是他!”马尾辫激动的摇晃着丸子头的胳膊:“拍上了没?赶紧的把照片发群里给小四看看。”
丸子头说:“拍好了,已发。”
马尾辫说:“真佩服小四,慧眼识人,本人果真比视频里还要帅。不过,要是没有那道疤就更完美了,那道疤太招眼了。”
马尾辫与丸子头的声音不大,但刘冲还是听到了。他不自觉抬起了手,伸到半路顿住了,漠然的攥了个虚拳塞进了裤兜。他没有觉得这道疤有多丑。这道疤见证了他的成长,见证了他从角落走向坦途,见证了他怎么成为了现在的刘冲。
身后的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来:
“你看我这个截图,这两张一对比,确认无误,果真是他。原来学长跟他关系这么好呢。”
“可不是嘛,想想论坛里的那些评论,不知道实情的乱跟风,也真是没谁了。还有啊,这样的人竟还有评论说人家丑,那眼睛莫不是长到天上了吧!”
“怎么说呢,他吧,第一眼看上去确实没特别帅,总之跟我的骆学长比好像差那么一丢丢。但是,重点是但是,人家耐看,越看越养眼,越看越舒心,越看越喜欢。嘻嘻嘻......”
“你有想法?要换个偶像?”
“你没有想法?不考虑找个偶像?”
“......”
议论声越走越远,反观刘冲这个当事人当即就抓住了个关键问题。他放慢步子,低声的询问:“学长,论坛里的那个帖子是你处理的吧?”
骆铭察觉到了刘冲的动作,也放慢了步子,微微偏着头笑笑:“童州删的。”
既然不是骆铭删除的,刘冲就断不会矫情的说出让人代传达谢意这种话,感谢的话还是自己来说更显诚意。刘冲说:“那到时候还要麻烦学长您给引荐一下,我好当面感谢谢童学长。”
刘冲想着既然论坛是童州删的,那评论的事情想必也是过了对方的手,微顿了下,继续说:“还有评论的事情,到时候我要一并谢过童学长。”
骆铭表情一凝,随后笑了,说:“不用。”
骆铭的话让刘冲脑袋一懵,问:“不用什么?”
骆铭说:“不用谢他。”
“不用谢他”是什么意思?难道发表评论的另有他人?发表评论者自称是骆铭,而且骆铭又对论坛和评论的事有所了解,又说不用谢童州,难不成删帖子是他授意的?如果评论是他自己发的?那他发表的内容自己读过吗......“我是骆铭,很感谢大家对我们那场比赛的关注。那位同学怕我输的难堪故意让了我,此事到此结束。我希望大家不要把有限的时......”
李立读这条信息时候刘冲的想法就一个:这定不是本人写的,盗号或仿号而已,看看就算了。刚才的对话里虽然骆铭说云里雾里没有直接说他就是当事人,可这么显而易见的简单到不用推敲就能得出摆在了眼前的事实,不由得他想当然的下了结论:评论就是骆铭本人发的。结论一出简直比听到那个评论更让他震惊!什么叫“那位同学怕我输的难堪故意让了我”?这是事实么?这是澄清么?当时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视频把他们比赛的过程拍的那么清晰,谁输谁赢谁放水一目了然......这哪里帮忙,分明是故意把他推进评论的旋涡里让喷子大喷特喷!
刘冲暗自叹了口气:这操作,真不像骆铭能干出来的事儿,可结果怎么就是......哎,算了,幸好帖子被删了。
既然猜测到了是骆铭在帮忙,虽然过程不堪深思,但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刘冲定定心神,说:“这样的帖子您平时估计连看都不看吧,还是为了帮我解围去发了评论,我真的该好好谢谢您了学长。改天吧,我请您吃饭。”
“???不是......评论......算了,”骆铭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转了话题,说:“我越来越觉得学弟你对我有偏颇和误解,说的好像我真是那种一门心思死读书从不闻窗外事的呆子一样,哈哈,其实,帖子我看了,评论我也看了,”骆铭说的很随意:“视频拍的确实不怎么好。”
“不好?哪里不好?视频清晰,评论也中肯,没问题吧?”刘冲说。
“大家评论里不都说了么,没拍到你的正脸,这还能算好?”说着骆铭笑了,显然又拿刘冲开了次玩笑。可他的笑似是表面的,像极力隐藏内心的不安扯出的职业笑,眼神不住的往刘冲眉角的那道疤上瞟。
刘冲也偏着头望着骆铭笑,虽然又被对方捉弄了。比起方才的那宁静到压抑的氛围,这样一起笑笑还不错。
笑了会儿骆铭便止住了笑,扭着头望着刘冲,说:“很疼吧。”
这几次的接触刘冲已经领教了骆铭转话题转的突兀这项本领,但当他听到这句问的很郑重的话时还是愣住了,身形一顿,驻足侧身望过去,说:“什么?”
骆铭也跟着停了脚,目光正毫不避讳的落在他眉角处。只一个分神的功夫,他的手已不自觉的抚上了那道疤,说:“学长,您说这个?”
“嗯,很疼吧。”骆铭说。
刘冲轻压了下疤痕放下手,临垂下前搓了下指端,笑笑说:“好几年了,早就不疼了。是不是特难看?”
“没有,很好看。”
......
一句“很好看”如一粒善意的种子落到心上,跳动的心房是它的温床,流经的血液供给它营养,借着划过耳畔的风,悄然的安了家。风扑上微红的面颊也吹起碎发,又不经意的带走了浮躁。风过处,青绿的百慕大草坪毫无规则的舞动起来,好不热闹!风动了,草动了,心也跟着动了......
***
骆铭的宿舍在三楼。因为是假期,还是早上,楼道里几乎无人穿行。刘冲紧着他往里走,鞋底与地板砖的必不可免的摩擦声穿越了整个幽深的走廊。
他们在了最顶头的一间宿舍门前停住了。楼外墙上有一闪单窗,窗子里吹过来一阵凉风,让这最靠里的位置瞬间就不那么闷了。窗子的对面是一栋楼,白日里总把阳光遮的严严实实的,只有傍晚才能有亮照进来。
宿舍的门没锁,骆铭轻轻的拧了把手,放缓步子带着刘冲走了进去。
这,是骆铭的宿舍?
脸盆摆在宿舍正中,盆里还泡着没洗出来的袜子,水渍洇了一大片,猛看上去浑身都觉得潮潮腻腻的;公用桌子上摆满了饭菜打包盒,尖端凝固了油水的筷子的滚在桌子上,若不是开着空调门窗紧闭,估计早就围满了苍蝇吧;三张学习桌上的电脑都开着,一个显示的是“老子最屌”的屏幕保护,另外两个页面显示的是游戏登录界面;一个床铺上,颜色发灰的毛毯垂了下来,裸露在外的一条大腿大喇喇的架在床沿边,连带着毯子一起遮住了下部大半个那个的架着“老子最屌”电脑的学习桌,另外两张床上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难道这才是大学宿舍该有的样子?
再往里走,紧挨着阳台的空着的床位必然就是骆铭的了。肉眼可见之处,下面的学习桌还算干净,只放了一本没合上的书和一盒撕开了口子的苏打饼干。其他的书参差不齐的立在书桌挡板处,一只黑色中性笔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等着主人召唤。床位上铺的是一件浅蓝色的床单,从刘冲的位置看也算平整,一条散开的薄毯子窝在最角里,像是主人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摸样。
眼前的情景霎时就让刘冲呆傻了,也颠覆了他对寝室的认知。
刘冲自认为他们宿舍的人已经够懒了,起床后不及时叠被子,臭袜子脏衣服攒一盆再洗,盒饭丢一桌子,垃圾桶外沿总会挂着因抛物线不完美未投中的香蕉皮、苹果核、塑料袋之类的杂物......但他们绝对不会让它乱的超过一小时。因为他们宿舍除了王洋个个有洁癖,尤其是在生活上,讲究的很。
比如李立,他最烦桌子上放一堆没洗的饭盒和外卖盒子,他说看到这个他最少一天没食欲。一开始他还会督促其他人赶紧收拾,后来他也懒得去催了,一边哎嗨叹气一边自己动手。
比如陈一辰,他最见不得洗漱间里像堆放杂物一样堆着一盆盆没洗的衣服,他说一看到那些他就浑身不自在,总感觉自己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一天换几套都不为过......公共洗漱间里自助洗衣机两块钱一次,反正谁的衣服谁出钱,他只是动动手,顺便还能坑个一块钱的动手费,何乐而不为呢?
刘冲倒没什么大洁癖,扫地拖地做饭洗碗这些活儿在家做惯了,宿舍空间又比他家小,扫地拖地擦桌子,分分钟的事儿......
整理内务上,王洋从来都是被批斗的那个,被批斗了不知悔改还振振有词的胡扯一通:他不是不爱扫地,说他家住草原,地广人稀,一家就有几百亩,扫不过来不用扫;他不是不爱叠被子,说他家住草原,天为被地为床,被子太大叠不住不用叠;他不是爱乱扔衣服、不洗衣服,说他家住草原,一件衣服穿半年......他可能是觉得宿舍的哥儿几个都没出过门不懂网络也不了解草原吧......现在整个宿舍里物品归置的活儿都是他的,只要归置不到位,挨顿揍是跑不了。
骆铭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示意刘冲别客气。学长们都在睡着,看样子是通宵玩儿了游戏,此刻正沉沉的做着美梦呢,确实不易开口说话。刘冲点点头蹑手蹑脚的抽出椅子来。任他再小心翼翼,连抽椅子的动作都是全神贯注的一点点往外搬,可放下椅子时椅腿与地面的轻低碰撞声还是惊醒了轻睡眠的人。
童州眯着眼睁了两下,怏怏的揭了太空被坐起来,呓语般的说:“铭哥你回来了啊。”话音刚落,他忽的又紧闭了眼睛晃了两下脑子,让自己瞬间清醒了,音调都拔高了分贝带着犹疑:“我槽!铭哥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啦?”
一声惊呼,打断了另外两人的梦。他们迷迷瞪瞪的坐了起来,齐齐的往童州床铺瞟。这二人是猴子和三西贝,本名叫张达胜和贾佳佳。
贾佳佳眼睛睁开又闭上,没好气的嘟囔说:“尼玛!有毛病吧铁盆,喊那么大声,吓死老子了!”说完扯了垂下来的毯子收了腿继续躺下去睡。
张达胜醒了神,语气明显平和多了,扭头看向骆铭问:“铭哥,你昨天不是住外面了?你平时也没这么早回来过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你们继续睡吧。”骆铭把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整理。整理期间他又抬头瞧了眼还在瞪着大眼的童州,轻语问:“昨晚上你又输了?”
“哎,一言难尽呀,”童州揉了两把头发,说:“这俩货拖我后腿,那场面惨不忍睹,把把被噶局局被虐,血槽就没满过三秒。不说了,都说泪,抽空了还是你带我吧。”说完他就随便套了衣服,下床开始收拾屋里乱放的东西。
张达胜也不睡了,下了床帮忙一起收拾桌子,说:“呦呦呦!你可真有脸说呀,昨天晚上到底是谁拖谁后腿?我跟三西贝俩人都带不动你个垃圾货。”
童州嘿嘿一笑,显然是默认了自己才是颠倒黑白的人。他们二人嘴上说着手头动着,不一会儿就把桌子收拾的差不多了,整体看上去比一进门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刘冲傻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眉角一抽一抽的心里直叹气。从他进宿舍,不,从童州醒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四分钟了,怎么就没人察觉宿舍多了个人?难道他这么个帅气的大个子在高颜值的学长宿舍里已经沦落到路人甲的地步了?那位叫猴子的学长长得也很普通吧,大众脸,怎么瞧也不该把他比下去了。这真他娘的不合逻辑!
“啧,你特么腿抬一下,没看到我扫过来了,”童州拿着把笤帚扫到了刘冲跟前,用笤帚敲了敲他的腿,头也不抬的说:“滚边儿上坐去。”
刘冲站起来走到已经扫过的地方站定。
童州扫了两下,继续说:“骚猴儿,不是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眼力见儿了?没看到墙角还有一盆衣服?你杵在这儿干啥呢?好歹帮着收一收啊。”
嗬!原来把刘冲当成了张达胜。
“收个屁,你没看我在叠被子!”此时的张达胜已经爬到上铺开始收拾他那裹成团儿的三分地了。
童州闻声抬头看了看张达胜,如被浇了盆冷水般打了个激灵倏地回头,发现了刘冲,大“槽”了一声,把个笤帚都惊丢了,结巴的喊着说:“这......这......这......见鬼了!”
童州的一惊一乍惹得贾佳佳十分不爽。他把毯子蒙过头又猛地扯开坐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带动着床都吱吱作响,语气不善的说:“咋地呀铁盆,你今天被火烧屁股了,要回炉淬炼呀?作死是不?”
贾佳佳话音刚落,张达胜就假装咳嗽两声,用手狠狠的指着刘冲示意他看,贾佳佳顺着他的指头看到了刘冲,也是吃惊:“槽,这哥们儿谁呀?咱宿舍招贼了?他这是给抓了个现形?”
刘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当空气就算了,现在还被当成了贼,也真是莫名其妙又不知所谓。
不怪童州他们惊讶。同寝好几年,除了刚上大学时候宿舍里进出过几个外寝的人外,后来几乎再没外人进来过了。不因其他,只因骆铭说他不喜生人气。谁能想到某天骆铭会带个外人来宿舍呢?
五湖四海来的兄弟们刚聚到一起总要分个大小王。班长、团委这种实缺那都是争着抢着做,可宿舍长这个“假大王”真是谁也不愿当,四人你推我让三天都没定下来。统计宿舍长名字的学长在宿舍门口紧逼,大有他们不说出个名字来就不走决心。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不就是推个人出去么。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三个锤子一个布,呵呵,运气无敌好的骆铭胜了。
骆铭一向做事认真惯了,虽早就知道这是个虚名头,但他决然要把虚职变实职,当下就立了威规定以后他是老大,宿舍里的事情他说了算,大小舍规由他定,尤其定了一项就是不准外人进宿舍,谁不服谁就自己去找学长改名字当“大王”。
童州他们三个看傻了眼,原想着谁得了“假大王”是要扫地拖地伺候好他们的,哪曾想对方竟要当个真大王,立即甩开膀子去追记名字的学长,追到楼下也没追上,悻悻而归。
刚开始童州他们反对过。是呀,谁还没几个朋友来串个门子坐坐呢?尤其是童州,能聊爱聊跟谁都聊,刚入学半个月就可谓是交友遍学院了。骆铭这项规定妥妥的动了他的利益。骆铭说想要反对成立那就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练练手过过招。童州为了这个过招连着去操场练了好几天的五步拳,只为舒展筋骨好一招制敌。
过招那日他们四人尤为重视的组队来到了操场。地方时童州选的,位置是童州定的,自然是天时地利的有利于动手的好位置,无论是从角度、光线还是风向,都的确适合来一场实打实的较量。童州已经迫不及待的拉开了架势,假模假样的挥拳跳动着步子,等待骆铭出手。可骆铭呢?直接越过他从容淡定的从包里掏出来四张纸和四支笔,纸上印着一道当年的奥数题......这不是要命了!一分钟后,三个人生无可恋的拿了纸和笔一步一踉跄的走到操场的角落的几棵大树下,整齐排列的蹲着,抬头望天空低头数蚂蚁。
童州他们都知道骆铭是B市的高考状元,是他们这届里分数最高的,奥数一等奖拿过两次。比分数比不过,论奥数他们三个当中最厉害的是贾佳佳,也只拿过三等奖,而且也对那道题寻不出半点思路,正在抓耳挠腮。童州盯了半天题目,硬是没看懂问的什么,只得边数蚂蚁边唉声叹气。再看张达胜,还不如童州呢,蹲着就睡着了,发出阵阵鼾声,比树上的知了叫还闹人。谁也不知道骆铭在算什么,只见隔着两米远坐着的骆铭低着头刷刷刷的写个不停,还时不时的拿出计算器敲敲打打。一个小时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三张空白答题区对一张写了的天书数据的纸......至于骆铭有没有算完,算到了那种程度,算过的步骤对不对都无所谓了,最起码人家敢写数字,反观他们三人,把这次过招当成考试一般,煞有介事的只把大名签了上去。从那以后,谁也没再外人进过宿舍。若说今日定下这项规定的骆铭带个人来,那他们不惊掉下巴才怪。
“没贼,继续睡吧,我们拿了东西就走。”骆铭说完,又对着刘冲说:“资料都在这里了。”刘冲走过去接了,拿手里掂了掂,不算沉,看页数大致有二三十张。
让童州他们继续睡?逃避带外人进宿舍的话题?显然他们也不是好糊弄的,讶异中滴溜溜的眼神一直在这两人身上打转。终于,张达胜率先开了口:“他,铭哥带来的?”
童州说:“多明显!”随即他又转头向着刘冲,说:“哥们儿,不介绍一下自己?”
刚才刘冲是想跟各位学长们打招呼的,话到嘴边心思一转,又闭上了嘴。他是骆铭带来的,从进门到现在骆铭并没有开口向别人提过他,想来是不太愿意他过多的接触寝室的其他学长。现在有学长主动询问,他若还不回应就真该被贴个“不懂事儿”的标签了。他礼貌的笑了笑说:“学长们好,我叫刘冲,刚读大一,经济学。”
“哎哟哎呦,大一的学弟呀,”童州幽默的伸出手做握手状,说:“学弟你......刘冲?”他本来要说“你好”,忽的话锋一转,提了音调,似是又一次被惊到了:“你叫刘冲?”
张达胜和贾佳佳也张大了嘴巴,直不楞登的盯着骆铭看,想从他身上探个究竟。
骆铭并没给他们解惑,而是拍拍刘冲的肩膀,说:“先把材料放包里,等会儿我陪你去图书馆。”
刘冲还惑于童州他们的惊讶中,被骆铭一拍回了神,道了声“好”就去摘书包。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包,咦了一声:“我包呢?”
骆铭从抽屉的最下层提出个黑色双肩包,拿过资料装进去,说:“不用找了,你没带包。”
眼见骆铭要带人跑路,童州连跨三步堵了上去,正堵在他们面前一步远的位置,笑眯眯抬抬眉的说“铭哥,给个说法?”
贾佳佳也快速套了上衣,说:“大学两年多,就没见过铭哥跟咱寝室以外的人多说几句话。学生会除外、系花除外、教授除外、食堂打饭阿姨除外。”
张达胜接着话头说:“图书馆管理员跟门卫老大爷也要除外。所以呢,铭哥?”
骆铭见绕不过,只得简单的指着人介绍了一遍:“童州、张达胜、贾佳佳。”刘冲很识趣的喊了三声学长。
张达胜和贾佳佳两位学长刘冲听得比较少,但童州学长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让他神情一震。
李立说是童州与骆铭学长共同杀了他的剧本,骆铭说是童州删了论坛的帖子。先不说删帖子帮了刘冲多大的忙,就单说李立那个剧本被砍,童州就无愧称得上是刘冲宿舍除李立以外三人的大恩人。李立的剧本写的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尬笑尬聊尬场景,总之前后句子有没有关联无所谓,只要是梗就必须往里面塞,要是当时学长们真因情面给通过让他们登了台,最终结局绝对是四人出丑丢人到全校、宿舍里捂脸窝着不敢出门。当时刘冲就想:童学长人不错,办事儿公平公正!
因这两层缘由在,刘冲不由的多看了童州几眼。这几眼把童州看的脸直突突跳,紧退两步,蹙着眉,问:“学弟,你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我没洗脸也不至于很脏吧。”
刘冲笑笑刚想答话,骆铭便开口了,说:“脏不脏你不会去照镜子?”
见骆铭插话,童州切了一声,小声嘟囔:“护崽儿!”他的声音很小,刘冲听了个虚,也还是猜到了两个字,问:“学长,护谁?”
“没谁。”骆铭说。
虽然是这样的不合时宜的情形下认识了童州学长,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刘冲收收神,向着童州说:“论坛的事儿,谢谢童学长帮忙。”
听到刘冲提论坛,童州先是一愣,随后硬生生的扯了个尬笑,说:“那个学弟呀,你千万别客气。你的事儿就是我铭哥的事儿,我铭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咱都自家人,别说那两家话,我们几个学长的好意你收着就行。”真难为童州能一口气说完这话,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像是练习过多遍的说辞。说完他还不忘偷偷的扭过头松一口气。
天知道因为这个帖子童州的下场有多惨。
挂帖子的不是别人,是名大二学生,也是学生会成员。人往高处走,谁都想往上升,这无可厚非。学校里鼓励那些有才华有上进心的学子们进步,学生会更是看好那些有想法想上进的成员。这名同学从大一熬到大二,劳心劳力的付出,若只为付出不想晋升那都是假话,而且他盯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的职位不是一天两天了。
会里的人时常会背后议论说骆铭是个“空架子”,真正主事儿的人是童州。他们议论的也不算错,平日只有定期召开学生会会议时候骆铭才会出现,会上话不多,着重强调几点后就散会了,大部分时间在学生会坐镇的的确是童州,故而学生会里就流出了个说法:骆铭那条是死路,想升找童州。可那都是别人的说法,并且现在流传很广的一句说辞就是:传闻多与事实不符。不得不说这名同学果真是长了一双好眼睛。普通人看表面,聪明人看背后,他就瞧出来了副主席童州只是执行者,真正的操纵学生会稳步运转的人还是那位“空架子”骆铭。在别人一窝蜂的去找童州献殷勤时候,他盯的是骆铭。
都说骆铭这条路行不通,那他偏要让这条路由死变活。见不到人、说不上话无妨呀,可以另辟蹊径。有的人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天生与众不同,别人走不了的路他定能走成。想攀上骆铭就要先纳个投名状,正在他苦苦找不到契机的时候,群里的视频出现了。这视频挂出去,岂不正好就是歌功颂德吹捧一下骆主席的最佳证明?
那名同学本就是为了踩地捧高,事实上效果很显著。仅一晚上的功夫楼就盖到快千层,几乎都是夸学生会主席厉害的言辞。可他不知道的是,早上正喝豆浆的骆铭刷到这个帖子的时候脸都青了。不过骆铭还是很克制的放下碗筷,只给童州发了一条语音:【把帖子处理一下。】
语气有多冷,只有童州知道。
童州是知道骆铭与刘冲渊源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本着要证明刘冲也很厉害,必须为刘冲翻案的想法,稀里糊涂的就把张达胜和贾佳佳的建议融合了一下,登录骆铭的ID写了那句评论,写完后还沾沾自喜的截图发给了骆铭邀功。当天上午骆铭正好有个很重要的项目碰头会,童州发来截图时,他在跟几个部门经理在会议室里商讨下一步的动作。有这么多元老在,骆铭不好立即发作,抓着手机拧着眉说了句“抱歉”起身离了会议室。他前脚进了办公室,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拨通童州的电话吼了一句:“童州,你特么是煞笔不是?删帖会吗?”员工们哪见过自家领导发脾气,平时自己小领导最是可爱可亲,说话温和平稳,人长得还帅,讨喜的很,是她们争相喊男朋友吃飞醋的对象。这吼声一出,原本还有声音的办公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发了脾气的骆铭连着两天没有去公司,全天候的守在实验室楼里。被发配到了实验楼接替了保洁阿姨和其他同学工作的童州一边擦拭试验台一边垂头丧气的自我开解说:“学生会主席是我推上去的,学生会主席是被我惯坏的,学生会主席的错就是我的错,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哭着也要承认是我的错......苍天呀,那不就是个普通的帖子吗,以前又不是没挂过累死的,你们仨至于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扫楼不?不仗义、太特么的不仗义了......”
童州那一串流利的话说完,最先笑出声的是张达胜,然后贾佳佳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冲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转头看向骆铭,问:“学长,他们怎么了?”
骆铭瞪了一眼童州,随即看向刘冲,说:“没什么,魔怔了,不用理会。”刘冲知道这是骆铭敷衍的话,但他也不想过多的问什么,只哦了声。
骆铭把书包拉链拉好,递给刘冲,问:“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刘冲不解。
“没什么,晚上再说吧。”骆铭也不解惑,直接又甩了句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骆铭的话说的不着边际,刘冲未明白太正常不过了。但童州他们就不一样了,同窗两年,早就很默契,似是了然的哦了声。刘冲虽也想闹个清楚,但作为不算很交心的校友,他也不好多问,只淡淡的应了声:“行。”
刘冲话音刚落,贾佳佳跟张达胜就突然起哄般的吹了声口哨,末了张达胜还加了句:“准备正式介绍给我们认识?”
一句接一句的游离在思维外的话搅闹的刘冲头皮发麻,他拧着眉,问:“说我呢么学长?”
“他们昨天晚上打游戏打懵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大脑。”骆铭把书包递过去给刘冲,继续说:“你先去宿舍楼下等我,我拿了东西就下来。”
刘冲嗯了声,又对着各位学长礼貌的说了再见才往门外走,后面传来了童州的声音:“学弟你别走啊,我还没看......哎哎哎......铭哥,铭哥,铭哥,过分了啊,你踹我?你竟然踹我?别踢我脚,昨天打球崴着了,我疼......”
刘冲一路几乎是跑着下楼的。今日真是活见鬼一般的让人心里突生惊惧。眼角的疤、骆铭宿舍的学长们,似透不透的话里话外,无一不提示他一件事:骆铭知道他,很早就知道。
***
刘冲在骆铭宿舍楼下等了没两分钟骆铭就背着电脑包下来了。
图书馆三层的人特别少,几乎空着好几张能坐八人的大桌子。嗬!放假都不用专门去抢坐位了。为什么路过一楼二楼时停都没停就直奔三楼了呢?这也是刘冲在疑惑的问题。后来他明白了,这叫定势效应,认准了三层没人,别的都不想去看了。而且他昨晚也答应了陈一辰在三层给他占个座儿。他本想给陈一辰打个电话过去,但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十七,还算早,最终选择给他发信息,告诉了他具体位置。
刘冲他们现在的坐的位置不难找,西北角靠窗。
图书馆白天很多时候也会开灯,只是开的数量多少不同。今天天气好,但是他们的位置不太好。西北角只有到了下午才有光照进来,而现在书架又挡了大半的光,往里面看去,视线会有些模糊。不过也还好吧,虽然背阴,但他们靠着窗。
刘冲与骆铭相对而坐。刘冲坐的这边一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大操场和露天篮球场。篮球场上人不多,只有五个人,一个投篮一个攻,三个打防守。他不会打篮球。一个人玩球真的很无聊。刘冲其实挺羡慕那些在篮球场上恣意挥洒的人,不介意别人的目光,眼里只有对手、搭档和球。个子高个子矮都能玩儿到一起,年龄大年龄小皆能组合,只看着都觉得有趣。
骆铭已经架好电脑,顺势推到了刘冲跟前,但他依旧望着窗外,毫无察觉,好像在看一场盛宴般入神了。骆铭也抬眼望去,瞧了一会儿后,笑笑,低声问:“想学打球?”
刘冲回过神也笑了一下,声音压的很低,说:“没有,只觉得很有趣。”
骆铭说:“嗯,什么时候想学了,我给你当陪练。”
刘冲只笑笑再没接话。他知道骆铭会打球,虽然那天晚上他没有见到骆铭打球的场景,但骆铭穿着篮球服的样子浮现在了眼前,确实很酷。
刘冲把骆铭的电脑挪动了几下调整了个合适的方位,开始从背包里掏资料。他原想着先回宿舍背电脑的,但骆铭说他电脑里还有一些电子版的材料,让他不用来回跑了,用着就行,最后转发也一样。
来图书馆的路上,关于“骆铭知道他,很早就知道”这个事情,刘冲已经跟自己拧巴了一路。要不要问,什么时间问,怎么问,问了之后怎么处等等等等,此刻还在他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打着旋。
有时候想的太多也被称做优柔寡断,刘冲不喜这个词,此刻他也觉得自己过于犹豫不决了。大男生哪能有那么多的顾虑,瞻前顾后终不能成大事儿。他默默的为自己鼓鼓气,正准备开口时,骆铭先说了话:“不懂的圈一下,我们后面再商量。你忙吧,我先看看书。”
“啊?哦。你......你看书吧,我......我先看看这些材料。”呼之欲出的话被封在了齿缝里,挤得牙疼,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刘冲斯了一声轻呼口气,扯出个虚假的笑,然后真拿着资料看了起来。骆铭点了下头后也真的开始看自己带来的专业书。
虽然刘冲嘴里说着看材料,但有心事的人总归不那么容易沉的下去心,眼睛不住的往对面瞟。骆铭很冷吗?图书馆里的确开着中央空调,但这温度应算适中吧,为什么他还要穿着一件外套呢?他的外套什么时候套上的呢?在路上还是落座之后呢?他想起来那天夜里,骆铭也是在篮球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跟这个样式差不多吧,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呢?
回想从医学院宿舍楼到图书馆走来的这五分钟,刘冲因为脑子想事情转的头晕,所以没怎么注意到这位学长。其实他心里明白,他是在刻意的避着骆铭,故意落后了半步。因为想不通童学长他们的反应所以不敢靠近;因为弄不明白其中关联所以不愿靠近。刘冲承认自己很仰慕骆铭,可他为人的准则却不允许他跟一个看不懂的人走的很近。
仔细想想也是,专业隔千里,课业无交集,除了图书馆、操场和食堂,刘冲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碰到一起。可为何偏偏就让他碰到了骆铭?全部都是巧合吗?骆铭有多优秀,他从陈一辰口中、从别人的口中早已得知了。可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更清楚。若说他们之间只是缘分使然命中注定总说不过去,可到底是什么联系呢?刘冲想问个明白,几次欲开口,看到认真投入看书的骆铭又梗住话头。
骆铭看书的样子很沉静,刘海滑下来遮住了半边额头,眼角下垂微微合着唇,偶尔还会蹙下眉,似乎已经沉入到了书中,让人不忍打扰。他的手很宽大,手指很长也很白皙,一只手压在书页上,另一只手握着笔,在本子上沙沙的记着一些外行人看不懂的专业知识。
白炽灯下全神贯注的骆铭,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容亵渎。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这句话一点都不错。此时的骆铭的确很迷人,让刘冲有一瞬慌了神。有那么一刻,刘冲觉得如果骆铭不学临床应该去当名老师吧。他刚才的模样,很像小赛赛帮他批改模拟试卷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