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上门录过口供之后，山上出现无脸鬼的消息已经遍布全村，劳工队又崩了，王头擦着汗说：“今天可不能开工了，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动。”

方舯争辩：“就知道你们又要兴风作浪，当事人都找到了，只是不小心跌进沟里而已，再说两个猎奇的年轻人因为迷路受到惊吓，看花了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王头横着眼不理他。

高远的伤势要比杨继峰严重，已经被送到省医院就诊，杨继峰脚踝贴满了膏药，临走时还不忘记偷偷关照方舯：“那个怪人呢？怎么还没回来？你得盯紧点。”

方舯知道他还惦记着做视频的念头，虽然脸上不以为然，心里也有些担心，便对蒋小雅说：“今天你们也别开工了，好好休息，我出去找他。”

蒋小雅对他的敬佩之心迅速提升，红着眼说：“怎么好意思呢，郭队才走就发生这种事，全靠你拿主意出力气，在我心里你就是个英雄。”

可惜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方舯还没出门，被找的人就自己回来了，

沈麒没事人一样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饭也不吃，甩头往自己的房间走。

方舯马上说：“既然人回来了，我也去休息休息。”

两人的房间并排，仅一墙之隔，进门后他先贴在墙上仔细听了听动静，又去窗口探身往外看，想不到沈麒并不热爱阳光，窗帘堵得一丝不漏，他再不犹豫，顺手提起竹节虫塑料箱往外走。

整栋楼都是老式仓库改造，房间大都没装钥匙锁，只用了老式插销，方舯用力一推门，里面果然插上了，他便开始大力拍打门板。

房间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方舯横了心，一个劲地拍打门板，叫：“沈麒！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本来门板已经很老旧了，平时门缝里爬得进蟑螂，沈麒回来得又有点急，插销只插了一半，现在被他这么连摇带晃一通狠砸，单薄的门板在门框里东倒西歪，小鹿似地砰砰乱跳，不断震动中插销慢慢滑出了轨道，门被推开了。

沈麒站在房间尽头的窗前，果然没有准备开门的意思，此刻目瞪口呆地看向方舯，根本来不及从被暴力闯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事到如今，方舯只能装傻到底，提着塑料箱大步走进去，说：“大白天的，锁什么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奸情呢。”

沈麒大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硬闯还显得挺有道理，气得脸色煞白，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他左手指向门外，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垂在身侧。

方舯的视线便在那只拳头上一扫而过，然后把塑料箱朝他面前递去：笑着说：“别生气啊，来，给你看看我的小宝贝儿。”

沈麒当然不会接他的箱子，单手推开，决绝地又说：“滚！”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亏我刚才还担心得很，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看一眼嘛。”用力把箱子往他胸口顶。

正常人被这么当面硬怼，肯定本能地伸出双手挡住，或者接下，沈麒却十分僵硬地，依旧用左手横在面前，右手略略抬起，捏拳护在身侧。

方舯的猜想被证实了——拳头里面有东西。

一上午都在山上转，回来后直接躲进房间，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肯定是找到了什么，或者，又偷到了什么。这想法令他好奇更盛，抓贼拿赃天经地义，直接抓住对方右手腕，“躲什么，接着呀，小心别摔了。”

同样是野外工作者，他明显比沈麒更强壮，手臂的肌肉更发达有力，纠缠之中，沈麒被他硬掰开了拳头，一件黄澄澄的东西从掌心中滑了下来，掉在水泥地面上，轻击出声。

两人同时停止动作，举在半空的塑料箱也掉下来，盖子打开，里面的竹节虫和树枝倒了一地。

方舯顾不得自己的宝贝虫子，抢先扑过去把那个黄澄澄的小东西攥在手里，沈麒随后赶到，这次，轮到方舯一手捏拳，摆出个防备的姿势。

“还给我！”沈麒并没有扑过来撕扯，他冷冷地说，乌溜溜的眼睛像被困的动物，脸色煞白，有那么一种错觉，方舯觉得他就是只动物，马上要张嘴咬人了。

“别跟我说这是你的东西。”方舯对着他，缓缓摊开掌心，上面是一只小指甲盖大小的黄金花朵耳钉，盛开的牡丹造型，是农村妇女偏爱的款式。

沈麒不答，只是凝视他：“你是谁，为什么老跟着我？”

离近了看，他的眼珠乌黑深沉，自带神秘的气场，像是被无数个心事填得密不透风。

方舯倒被他没头没脑问得一愣索性撒开了手：“你上次在刘荣生家里偷了什么？别狡辩，我都看到了，今天这只耳环又是从哪里偷的？你是不是有瘾啊？”

沈麒依旧没有回答。

方舯继续说：“别拿这种眼神瞧着我，那天晚上在派出所，我就看出你很不简单，一句话把那个姓季的摆平了，打蛇打七寸都没这么精准，事后想想，能搞定这样的人，只能有两种身份，要么是警察，要么就是同伙。”

沈麒又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说：“你觉得我是贼？”

“难道不是吗？”方舯把手上的金耳钉又晃了晃，“不过你段位确实高多了，人家偷骨头，你偷金子。怎么？你们天生对这事有瘾吗？不偷就活不下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沈麒的神情却渐渐地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一件无形的盔甲，慢慢地恢复到平时的模样。

他说：“我没偷东西，耳环是我从山上捡的。”

方舯笑了起来：“是吗？手气这么好？回头也教教我？”

“信不信由你。”

两人斗鸡似地面对面怼着，一时僵持不下。

“你们在做什么？”贾媚丽从门口探头进来，奇怪地看着他们。

“没事，不小心打翻了箱子。”方舯说，俯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贾媚丽怀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麒的脸色，说：“郭队刚打电话来问了问情况，他想确定大家都没事。”

“没事没事。”方舯一手提起箱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递还给沈麒，笑着说，“东西先给你，事情还没完，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第二天现场还是开不了工，劳工队没有到位，郭队长又离开了，所有人都有点没底。

贾媚丽抱怨说：“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破事，这个项目也真够邪门，开头不顺利事事不顺，大家一齐想想办法，总不能干等到郭队回来吧。”

何子恒搓着手说：“外面都在传闹鬼的事，还说这鬼就是我们的现场里爬出来的，难道我们要去捉鬼证明清白吗？”

蒋小雅说：“要不我们先动手挖起来，等村民情绪稳定下来，想明白了总会回来的。”她推了推身边的方舯，“方老师，你说呢？”

方舯笑着看向沈麒：“不错，世上哪有什么鬼，全都是人搞的鬼。方老师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沈麒看了看他，没理会。

几个人商量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现场开工。

方舯回到房间里，想了想，拔通了一个电话，铃声响起后里面传来清丽的女声。

“怎么了？”

虽然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方舯还是压低声音说：“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

“有没有可能，那个鬼就是他假扮的？”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阻止别人靠近现场啊？我总觉得他对那个现场特别上心，每次都是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可能是打算把所有人吓跑了好自己单干，所以故意装神弄鬼。”

“应该不会吧，这个解释比较牵强，再说你们还没来，村里就已经开始闹鬼。”

“我打听过了，那个村民最爱喝酒，一个酒徒的话有可信度吗？或许他就是借着这个事在故弄玄虚？”

“女人的金耳环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真不知道，我再继续察。”

“好的，注意安全，有事再联系。”

对方挂了电话，方舯猛地回头，发现沈麒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拍着胸口大叫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记关门了。”沈麒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不可能！”方舯真的有点生气了，“我每次进房间都会插上插销。”

“这一次你确实忘记了。”沈麒不容置疑地说，“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以后要多加留意，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反正方舯是下定决定跟着沈麒，一起下地，一起吃中饭，一起回宿舍，一起吃晚饭，宿舍是公用浴室，所以晚饭后他们还一起洗了澡。

沈麒被他烦得不行，洗完澡就直接进了房间，重重地插上插销。

方舯毫不在意，下午的时候，他利用午饭时吃剩的馒头以及竹筐，从院子里诱捕了一只麻雀，宝贝似地抱回了自己的房间，还用树枝给它编了个造型古朴但质地结实的笼子。

大家看了都偷偷好笑，觉得此人骨子里太孩子气，怪不得到了这种年纪，别人都忙着谈恋爱谋事业，他却在满山遍野地抓虫子，只有蒋小雅满眼崇拜——方老师动手能力实在太强了！

关上房门后，方舯慢悠悠地把麻雀笼子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他的床已经被挪到了墙壁另一边，与沈麒的床仅一墙之隔，正对着门口的走道，风水上来说是大忌，但他不在乎，和衣躺在床上，不开灯，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窗口处从隔壁房间透来的灯光。

九点不到，沈麒的房间就熄了灯，看样子已经早早上床睡觉了。

这栋楼的墙壁本就不厚，黑暗中他听着邻居转身时被子与床垫间摩索的声音，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小子睡眠不行啊。”

由于绝大多数昆虫都是在晚上活动，所以他经常在野地进行夜间工作，早养成了半梦半醒闭目养神式休息方式，一口气等到下半夜，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钻进窗户，突然听到门口的麻雀在笼子里扑棱了几下。

方舯瞬间睁开眼，跳起来凑到窗台一角往下探看，果然，满地银白色的月华之中，一个瘦削的人影慢慢地，警觉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