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五官和梁飞序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他问:“这是?”眼神朝向蒋今池。
梁飞序目睹两人的拉拉扯扯,黑着脸,说:“蒋今池,我朋友。”
接着,他用一种很不愿意承认的口气,说:“梁飞白,我哥。”
梁飞白伸手,“你好。”
“你好。”
“你们是同学?”梁飞白问。
“大学本科在一个学校,他比我大一届。”蒋今池说。
“这样啊。”梁飞白笑说,“差个一两岁,差得也不大,算是同龄人。”
他看向梁飞序,说:“你确实应该多和像蒋小姐这样同龄的女孩多接触。”
梁飞序不理他,对蒋今池说:“走吧,我把笔记拿给你。”
蒋今池猜测梁飞序和他哥哥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点头,说好。
两人走出几步,梁飞白随后跟上。
到楼上梁飞序家,蒋今池和他去卧室拿英语笔记,梁飞白独自在客厅。
梁飞序在书桌上找到一本橘色软壳的本子,翻几页,给蒋今池。说:“就是这本。”
蒋今池翻开前面几页,的确是英语,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谢谢。”
“你来都来了,我再找几本资料给你,都是我考研时用过觉得还不错的。”
“好,麻烦你了,要是考上了请你吃大餐。”她接着又说,“考不上也请。”
“客气什么。”梁飞序笑说。
卧室有一个小阳台,坐北朝南,光线充裕,正对着花园。
蒋今池不由得想到上楼前发生的事。
“你和亭燕姐……”
“我们最近有点儿矛盾,不是什么大问题。”
梁飞序边找边说,虽然脸色不是太好,但并不隐瞒,至于原因,太复杂,一时半会儿和蒋今池讲不清楚,再说,现在也不是细聊这些的好时候。
蒋今池曾经和蓝亭燕、梁飞序组成过同盟,此时自然而然地说:“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梁飞序转头,盯了蒋今池数秒,忽而笑说:“谢谢,不过……这次真没谁能帮上忙。”
和费韫不同意解除和蓝家的婚事,只能找费韫的软肋弱点——蒋今池迫使他改变心意不同,梁飞序说:“这回,问题出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送走蒋今池,只剩两兄弟,梁飞白对墙上大头针钉住的拍立得照片很感兴趣,全都是梁飞序和蓝亭燕。
其中一张,梁飞白拿起。是蓝亭燕捧着奶油蛋糕,镜头由上向下,把她的眼睛拍得很大,强曝光使得她肤色更白,她没有化妆,素净的脸庞,很清纯,很无辜,像十七岁的模样。
梁飞序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
梁飞白收回手,说:“爸妈打电话你不接,连续几个周末不回家,我来看看你究竟有多忙,忙到连回去陪爸妈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在写毕业论文。”
梁飞白不屑地笑,说:“说得好像谁没写过,你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睡地写论文?哼,你不如拿别的借口糊弄我。”
梁飞白坐进沙发里,手揣进裤兜,跷起腿,眼睛上视,梁飞序站在离他大概两米外,立得直直的,满脸的倔强不服输。
梁飞白重新回味他人在国外,父母的一通越洋电话告诉他,弟弟在和前女友恋爱,那时候他的心情。
他嘴里咂摸了两下,提起蓝亭燕这个名字,有些苦,有些涩。
“其实你和燕儿在一起,我不太意外,毕竟……”梁飞白笑了笑,说,“你十二岁起就喜欢燕儿了。”
那时,蓝亭燕还是梁飞白的女朋友,按照两人当时的感情,蓝亭燕是梁飞序未过门的嫂子。
“明年研究生毕业,有计划没有?出国继续读个博士,还是进公司?”
梁飞白掏出烟盒,找不到火,对站定的梁飞序说:“拿个打火机来,我的落车上了。”
梁飞序不动,梁飞白说:“别告诉我你不抽烟。”
“戒了。”
梁飞白取下唇角的烟,不塞回烟盒,丢在茶几上,咕哝:“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家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梁飞序见那根烟在茶几上滚了几圈,停下,像极了他脑海中裹绕翻腾的思绪。
梁飞白在梁飞序过往的生活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首先,他是他的亲哥。
梁飞序抽烟、喝酒、谈恋爱都是梁飞白手把手教的,大学选专业,梁飞序曾想过走他哥的老路,学金融,国内本科四年读完,也留美,学校就选择梁飞白出国后读的宾夕法尼亚大学。
最终没有走上这条路,是梁飞序惊觉,他和他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他不能活成梁飞白的复制品。
其次,是梁飞白把蓝亭燕带进梁飞序的生命里。
梁飞白大三去做家教,认识才十七岁的蓝亭燕,第一次把蓝亭燕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回家,是梁飞序小升初的暑假,他才十二岁。
那天,他和同学在大太阳下打球,满身汗臭,抱着篮球去梁飞白房间找他。
像往常一样,兄弟俩感情好,不打招呼,推门就进,床对着门,一个陌生的女人,她高高站在床中间,一颗一颗地解着鹅黄短袖衬衫的扣子,梁飞序莽撞地闯进来前,她的扣子正解到倒数第三颗,露出圆圆的肚脐。
她啊一声,应声倒下,卷起铺平床面的被子,裹成一个蚕茧,梁飞白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掌推出梁飞序,把门关上。
梁飞序被推得撞在墙上,踉跄地倒下,篮球弹几下,滚远,他坐在冰冰凉凉的地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嘴巴一直张着。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梁飞序微微张口,说:“你们为什么一起来?”
他还对蓝亭燕和梁飞序前后出现耿耿于怀,疑心他们俩之前就有见面。
“我说是巧合,你信不信?”
“信。”
“信个屁。”梁飞白嗤鼻,“你要真相信就不会问,问就说明你不信,你怀疑。”
梁飞序无法驳斥,他的确是这样的。
梁飞白问:“你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燕儿?”
“都有,主要是不相信你。”
梁飞白笑了,说:“我是你亲哥,不相信谁你都不应该不相信我。”
“怎么,怕我跟你抢?”梁飞白抱手说。
梁飞序却说:“不怕。”
“嗯?”
“因为你抢不走。”
“这么肯定?”
“因为蓝亭燕不爱你了。”
梁飞白目光下沉,按下视线,说:“那她现在爱你?”
梁飞序沉默。
梁飞白淡笑,说:“看吧,你也不敢说她爱你。”
梁父梁母找回在国外的梁飞白,希望他能够劝阻梁飞序,让他和蓝亭燕分手。
梁飞序大概知道父母的用意,所以梁飞白回国以来,他避之不及,不回家,不和他见面。
有些人会认为,梁飞白是冲着蓝亭燕来的,他和蓝亭燕过往的纠葛,会使蓝亭燕不得不中断和梁飞序的关系,但只有当事人知道,受影响最大的,是梁飞序。
梁飞白的出现,让梁飞序生起一波又一波的怀疑、猜忌,不能自已。
一段感情的瓦解,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
梁飞白离开前,说:“我留在北城一天,你就会忍不住想我和燕儿有没有来往,但只要你和燕儿继续在一起,我和她就永远不可能断了联系,你的猜疑不会停止。”
他很笃定地说:“小序,你迟早会被自己的疑心折磨到崩溃的。”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接到梁飞序打来的电话,蒋今池正在学习,费韫把书房让给她,在客厅办公。
蒋今池对那头说:“你等一下。”然后走出书房,来到客厅,把手机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费韫。
费韫抬头,眼神无声地问:“谁?”
“梁飞序,找你有事。”蒋今池把手机往前递。
费韫接过手机,边说“喂”边揉盯着电脑屏幕看久了干涩的眼睛。
蒋今池转身回到书房,再出来,费韫已经挂了电话。
“就说完了?”
“嗯。”
费韫闭眼后仰靠在沙发上,听见蒋今池的声音睁开眼,她折腿跪坐上来,费韫的手熟练地环过她的腰。
蒋今池拧开眼药水瓶盖,让费韫不要动,左右眼各递上两滴,沁凉的液体湿润眼球。
“转一下眼睛。”
费韫的眼球转上两转。
“好了,把眼睛闭上。”
蒋今池蒙住费韫的眼睛,不到时候不让他睁开。
闭眼期间,蒋今池问费韫梁飞序跟他说了什么。
“电话里说不清,他约我明天见面。”
“你答应了?”
“嗯。”
“可以了,睁眼吧。”
蒋今池把手拿开,费韫重获光明。
“什么时候近视的?”
蒋今池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她脱下,说:“高考那段时间用眼过度,视力有点下降。”
“之前没见你戴。”
“我近视不严重,平时不用戴,就只有看书的时候戴一下。”
蒋今池倾身,把眼镜和眼药水放桌边,回头,费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侵略的眼神使人不安,心里像在打小鼓,蒋今池想逃开。
“干嘛?”
她推费韫一把,手反被费韫握住,他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大了,都会关心人了。”
蒋今池下巴一抬,不太乐意地说:“我有不关心你过吗?”
“有。”
“什么时候?”
费韫眼眸下垂,说:“以前,都过去了。”
那时,费韫两地往返,为了不耽误事,通常是不在岩城过夜,下了飞机直接去找蒋今池,两个人相处几个小时,他再坐当天最后一班飞北城的航班回去。
有时候工作忙,加班熬夜,如果再去一趟岩城,只能牺牲睡眠的时间,即便这样他也愿意,当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舍不得太久不见她。
人总有精力不逮的时候。
有一次,他在车里等蒋今池,等都睡着,蒋今池什么时候上车的都不知道。
那次,费韫连飞三天,辗转五个城市,睡眠严重不足,不是不想和她抓紧时间好好相处,只是费韫困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近找一家酒店,开一间房,费韫到床前直接倒下去,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再醒来,房间里昏昏沉沉,唯一的光亮是静了音的电视机,蒋今池背对他,盘腿坐在茶几前,借电视机的光写作业。
房间忽然亮起来,是费韫按了床头的开关。
蒋今池回头,“你醒啦。”
“嗯。”
“要走了吗?能不能等一下,我马上做完了。”
“不急,你做完再走。”
费韫单手撑起头,斜躺在床上,他望着蒋今池的背影,他的疲态显然可见,蒋今池却一句关心安慰的话也没有,费韫不明白自己失落什么,难道他想从蒋今池那里得到什么慰藉?
多年后再看,也许是的。
但当时,费韫暗暗地责备那个认真学习的背影小没良心,实则并不过心。
即便后面他没有订婚,费韫想,他们也不会走得太远。
两个人遇见太早,那时,费韫不准备真正地去爱蒋今池,蒋今池还没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那的确不是一个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