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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亮前方的路,不久后,孤坟渐少,前方赫然耸立一道断崖,山壁大张一个宽阔陡峭的漆黑洞口,夜色里如同某种凶兽的血盆大口。
白淼淼停在洞口前,白露生在数十米外的枯树后探着上半身,看白淼淼扑通跪在洞门口,五体投地的大拜。
白布蒙了她的头,月色偶尔一黑,白布隐现中,她便成了具无头的女尸横在地上,支起干枯的手臂,一直摇着铃铛。
老人尸体站在她身旁,原地不动。
“叮铃…叮铃…叮铃……”
空荡荒山死寂,铃铛声音传出去很远,没有任何回应。
“叮铃…叮铃…叮铃……”
白淼淼伏在地上,晚冬严寒,她汗流浃背。
为什么……太岁不收她奶奶的尸身?
不对,不对,不对。
“叮铃…叮铃…叮铃……”
她不敢停下摇铃铛的手,脑子空白,铃铛声音失去了规律。
进去啊,进去啊,进去啊。
尸体睁着眼,一动不动。
“哗啦——”
不远处置身事外的白露生看了好半晌,正不明觉厉,她耳朵尖,听见洞中一阵铁器碰撞的声响。
像铁锁抖动。
“哗啦——”
铃铛声停滞片刻,紧接着白淼淼疯狂抖动铜铃,杂乱急促的铃铛声惊破夜幕。
“哗啦——”
没能盖住铁链靠近的声音。
白淼淼屏住呼吸,举铃铛的手慢慢放下。
她向一边偏头,眼睛从白布的缝隙朝外看,目眦欲裂,“夜哭…”
太岁出坟了,要吃人的。
她以前和白露生在村里的时候,它大多数只吃没有阳气的人。
可为了能进太岁坟,白淼淼把自己也扮了尸体。
长乐村的人死后,即不土葬,也不火葬,太岁的肚子是他们的坟。
太岁醒了,不收她奶奶白红秀,那要收谁呢?
白淼淼原本计划,用白红秀作掩,趁着太岁进食,她再带着白露生进坟。
以前白露生“嫁”太岁,也是这么个流程,整整九天都没出过岔子啊。
怎么会这样?
“夜哭,带她走……”
白淼淼声音嘶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她想逃,然而,自幼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伏在地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
白露生沉不住气,白淼淼许久没有动作,她轻轻走过去,憋着坏想吓她一跳。
她冷不丁的声音,让白淼淼猛地一抬头,白布掉在地上,“夜哭?!”
白露生状况之外,茫然无辜,且挑衅:“什么?”
“没用的东西!”
愤怒一时压过恐惧,白淼淼嚯一下站起来,拽过白露生想往外跑。
白淼淼不是在骂白露生。
夜哭上身白露生不肯再下来,白淼淼想着白露生现在要啥啥没有,夜哭也无法再影响她神智,让它留在她身上也成,想让它给白露生兜个底。
好家伙,遇到事就一声不吭躲了,屁都没敢放一个。
白淼淼气得牙痒痒,偏白露生还问:“姐姐,不是要拜太岁吗?”
她看出来发生意外了。
她故意的。
她一声问得白淼淼顿住,女人扣在她手腕的五指粗糙,紧了紧,最后松开了。
云遮了月,视线暗下来,白露生肩膀被推了一下。
“不拜了,你带奶奶走吧。”
白淼淼语气平淡,她感受着脚腕上噬骨的寒冷,生出宿命般的挫败。
是她托大了。
“叮铃…”
她最后摇了铜铃一下。
突起的凛风刮过白露生,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云移月现,视线再度明亮。
她看见白淼淼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锁链缠住脚踝,拖进山洞里。
白红秀跳到她身边。
白露生总记得她打过自己一顿,更闻不惯她身上的尸臭,离她远了几步,朝山洞里张望,“你孙女出事了。”
她跟看热闹似的,丝毫不自知薄凉,“你不管管?”
白红秀无知无觉,单纯一具会动的尸体。
白露生看了会儿,没再听见有动静传出来。
她就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走了。
游戏而已,她甚至觉得白淼淼作为一个新手npc,既不合格,还烦人的很,没了省得清静。
荒山幽寂,月光凄凄,白露生走出一小截,抬脚踢飞颗小石子。
“啧,烦的。”
她不认识路。
白露生又往回拐,她不知道什么拖走了白淼淼,不害怕,不在乎。
也不是要去救白淼淼。
她只不过进入了一款很不好玩的游戏,净是些咋咋呼呼的情节。
她要进洞里看看白淼淼的情况,问问怎么退出。
“呜呜呜呜……”
可当离山洞还有老大一截时,白露生听到幽怨哭声。
她断断续续地出气,瞳孔缩成针尖一点,周围一切景象失去色彩,朦胧昏暗。
白露生歪了脖子,机械地转身,大步迈开,身体不受控地朝山下走去。
白淼淼嘴里的“夜哭”,又双叒上了她的身,四肢不灵活,跌跌撞撞,跑得飞快。
“夜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白露生还不清楚。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她实在受够了。
怎么摆脱控制,白露生不会,她努力地聚拢自身意识,盯着脚下快速后退的路,终于弯下膝盖。
被怪谈控制的身体平地摔倒,惯性太大,往前滚出好几圈后,挣扎着要站立。
白露生翻着眼睛往上看,白红秀亦步亦趋跟着她,白露生停下来,她呆滞地立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拉她一把。
一时站不起来,白露生感知到她四肢开始扭曲,手脚并用往前爬。
怂货。
白露生戾气横生,她隐约有了怎么跟它争身体控制权的概念,倒在地上不停蠕动乱爬,牙齿咬住舌尖,指尖逐渐有了知觉。
她喘着粗气,感觉自己摸到一块石头。
白露生已经争急眼了,趁着这股劲儿,她拿石头往自己脑袋上重重一砸。
一下,紧着又一下。
白露生感觉到碎裂般的疼痛,鲜血淋漓而下,流了她一脸的血。
她却陷入诡异的畅快感,顺带夺回了自己的声音,暗哑低沉地呕出一阵笑,“我的身体,弄死也不给你。”
反正是游戏,大不了死了重开。
白露生一鼓作气,要往脑袋上砸第三下,胳膊往后弯曲,手上劲儿松了,石头滚了出去。
她的四肢停止挣扎,耳边哭声依旧,一个劲儿往她脑子钻。
白露生在地上瘫了会儿,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冷的掌顺着脖颈往下,停在胸口处。
她能自己动了,可没有呼吸,脉搏,心跳,身体冷得像冰,但她不觉得冷。
白露生仰直上半身,以超乎人类身体极限的姿势,慢慢站起来,周身关节咔咔响。
“夜哭”还在她身上,但她不再受它影响。
啊,白露生明白了。
所谓“上身”,即以她为主,以人类身躯融合怪谈,操纵它们的能力。
可是…这个只会哭的“夜哭”,有什么能力?
蛆一样满地乱爬?
红衣黑发的女人满脸血,眼中大片眼白,已看不见瞳孔,冷漠扫视一周,锁定住深幽的山洞。
白露生奇形怪状地往前踏出两步,脚下找到了着力点,往前一蹬,离弦利箭破空跃出去。
算了,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