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你不去冬眠吗？”
“嗯，”红宝石并不抬头，依然埋首于同伴们的修复工作中，“既然月人来过一次，就不能肯定之后他们不会再来。冬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安全了，同样需要巡逻人员来保护冬眠中的同伴。”
“由我来就可以。”
如果真的可以，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红宝石手上动作不停，她没有抬头与金刚对视，否则她不确定自己能否继续心平气和地与对方交谈。
“老师虽然很厉害，但您一个人总有力有不逮的地方，我要做的就是为您填补那些空缺。”
更重要的是大家现在的样子恐怕承受不住月人的袭击再来一次了。
因为要拼合的人数太多，胶水的量根本不可能够用。像她这样高硬度、断裂较少的倒还好些，硬度较低的同伴们就只能先粘合外壳，制造出一个像存钱罐一样的空腔，然后将内部的宝石就那么在没有胶水的情况下填进去，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自愈能力足以让他们在开春时恢复到能够活动的程度。
即便如此，储存的胶水也还是消耗一空，如果明年春再有人在袭击中受伤，恐怕到时就只能像包扎一样将断口处用布匹扎紧，然后在痊愈之前都尽可能保持一动不动了。
“但是冬天的光照并不适合让你们来进行活动……”
“这一点对您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什么？”僧人惊讶地望向眼前红发的孩子。
红宝石总算是抬起头来。
“您忘记了吗？红钻被带走的时候我也曾经在冬天活动过的，我记得那时候您总是很疲惫也很困倦。不论冬夏一直都保持清醒，对您来说也并不是没有负担吧，”她静静地微笑起来，“您辛苦了。修复也差不多已经结束，将大家带回原地的工作就麻烦您了，那么，接下来我会去校外巡逻。如果发现月人的踪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先来向您请示。”
——虽然用词看似尊敬，但内容是通知而非征求同意。
金刚望着她沉静而毫无破绽的双眸，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有着几乎不像是个宝石生命的复杂性。
这个孩子，她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更加纤细，更加活泼，随性浪漫，像随风漂流的落叶一样轻盈。
他不清楚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否早已成为不可原谅的罪人？
机器生命缓缓地闭上双眼。
“——保护好自己，红宝石。还有，记得别同浮冰交谈。”
“我会的，老师。那我先行一步了。”
那缕红发摇曳着，像是一盏幽微的烛火。
可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辉光，又怎么敌得过漫天风雪？
……
虽然积雪很深，到了这种地方总还是堆不了多少的。
红宝石在界之崖的顶峰坐下，将双腿垂在悬崖边，任由凛风吹动。
冬天啊，又是冬天。
她抬眼望向漫天飞雪。
冬天只有晴天时月人才会造访——但她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所以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外出巡逻了。
萤石前脚刚向金刚抛出疑问，后脚就被月人带走，所以站在他的视角上来看，这恐怕只能是金刚报信的结果，然而对于拥有更多信息的红宝石来讲，却知道起码现在的金刚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行动。
她并不认为月人现阶段就已经同金刚就制造人类的计划方面达成了共识——甚至于月人是否已经决定要实施此计划都有待商榷。根据月人至今为止的行动方针来看，红宝石更倾向于认为月人对宝石人和金刚的态度目前更接近于试探和刺激的阶段，目的性显然并没有针对磷叶石时那么明确。
然而萤石的事件俨然昭示着一个并不比金刚反水要来得乐观的事实：月人对他们的监控已经开始了。
只是不知道这份监控究竟已经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是偶尔为之还是全天候监控？是针对某些重点对象特殊观察，还是所有人都已经处在掌控之中？
“这种事我怎么能知道……”
她将面孔埋在双掌之间。
萤石啊萤石，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真是个一根筋又固执的混蛋。
她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不，不能这样，不能放弃。没错……”
浮冰。对了，还有浮冰，月人对宝石人近乎全面无死角的监控，应当有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海中的“深罪者”来进行的。月人和那台机器达成了约定，它通过帮助月人来交换一个自由的身体——此前它一直通过引诱宝石人的方式向月人释放出求和的信号，如果已经达成了约定，那么它就没必要再这么做了。
考虑到原作中月人的计划几乎完全围绕着“磷叶石”这一个体展开，那么至少直到磷叶石出生之前，月人的造神计划都还没有敲定最终版本。
那么现在呢？
它不久前才刚刚试图诱惑自己。是为了向月人谄媚吗？还是说它已经同月人达成了约定，而这是月人的指示？
死路。
萤石呢？是它监视的结果，还是月人自主监视的结果？他应该是先前就被月人盯上了没错……那同时被带走的堇青石又是怎么回事？干扰项？对照组？
现在那个计划究竟发展到什么阶段了？雏形？还是尚未形成？有没有可能月人目前依然处在想要刺激金刚的阶段，还没有决定放弃金刚？
“啊——可恶！”
又是死路。
手头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比起月人来，不论是信息量还是技术都是决定性的不足，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
思考。
她呢？她又在月人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被月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吗？就连此刻的痛苦也是被计划好的吗？
思考！
她该做些什么？她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改变这一切？
不。不能这么想。不要好高骛远。
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也好，脚踏实地的去做。
——可是，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她不是都已经做过了吗？
时间被冬风吹动。
红宝石日复一日地在雪原中游荡，同样的疑问成千上百次地在脑中重复着，却没有一次能够得出结论。
“承认吧，”那人的身影恍惚地站立在重重雪影之中，“你已经无能为力。”
“……承认？”红宝石讥讽地笑起来，“承认了又能怎样呢？”
承认，然后放弃吗？
放弃了就可以不再痛苦吗？
随波逐流地将红钻和萤石的努力都垫在脚底，然后无望地等待着屈辱的未来降临？
“我没得选，”她说，“我从来就没得选。”
红发的宝石生命抬起头，在散去的云层之后，黑色的几何图案背对着日光显露在她的眼底。
“我从来就……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