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子从宫外送来一株赤练人参。”
宫人打开锦盒,红绸缎里,红参足有小臂长。
李闻胤瞥了一眼,淡淡地说:“太子倒是时时在意着宫里的事。”
苏盏浑身一颤,居然忘了规矩,抬眼正好与李闻胤目光交错。
像与毒蛇对视,苏盏后背发凉,连忙低头。
“东西拿下去吧。”
李闻胤的手摩挲着姬寻欢的面颊,花般细腻鲜活,要汲取多少养分,才能娇养出姬寻欢这样艳丽的花呢?
李闻胤:“这里你多用心。”
苏盏睁大双眼,李闻胤的脚已经从他眼前走过。
“陛下!”苏盏错愕又惊慌,“娘娘、小阿哥还在等着您……”
“朕还忙,等醒了朕再来。”
“陛下、陛下、陛下留步!”
可李闻胤俯身,在姬寻欢唇上留下冰冷一吻,衣袂翻飞出决绝离开的风。
苏盏身子一歪,颓然靠在床边。
-
当一个人失去五感,终日幽禁于水中,那他便很难被称之为人。
宛若一块石头,一粒尘土,孤魂野鬼般苟活于世。
只是玖也没想到,自己真成了一缕孤魂,脱离□□,穿梭在身体之外的空间。
——“就当是为了我,安心赴死吧。”
有个人这样和他说过。
而那个心如寒铁的人,就在他面前。
艳丽的面容如旧。
天生多情的眼即便合着,也能透过上扬的眼角读出风韵。
若不是他身下的褥子已经被鲜血打湿,玖只当他是睡着了。
宫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哭作一团。
怎会如此?
玖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穿过了姬寻欢的身体。
姬寻欢仿佛有所感应,猛咳着醒来。
苏盏压抑着眼底的泪,低声唤姬寻欢:“娘娘,你终于醒了。”
姬寻欢怔怔的看着眼前,有那么一瞬,玖几乎以为他被看见了。
但姬寻欢只是眼神空洞,喃喃地说冷。
苏盏抹了把泪,连忙压紧姬寻欢身上的毯子。
姬寻欢:“我就要死了吗?”
苏盏:“别乱说,娘娘会长命百岁。”
“别哄我了。”
姬寻欢牵动嘴角,竟然显得有些温柔,“我知道的,我要去找阿姐了……”
苏盏顾不得旁人,紧紧攥住姬寻欢的手。
姬寻欢眼睫低垂,挡着浓浓倦意,“罢了,别哭了,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也想睡个好觉。”
“娘娘,不能睡!还有办法的,我一定还能找到办法!”
“你说我死了之后,陛下又会追封我什么呢?黄金万两、满箱珠翠?可死了之后,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提起心爱的东西,姬寻欢的神情居然只剩遗憾。
玖飘荡在空中,心头却狠狠一紧。
没有他守护的时间里,主人似乎消沉了许多。
那小郎中医术了得,也最明白姬寻欢的情况。
小郎中倚在床边,无力的眼泪落了姬寻欢一手。
“娘娘,你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死,我会救你……药人已经被带出来,只要去他的心头血,你就会平安无事!”
“别哭了,小郎中,你现在把眼泪哭完了,以后怎么办呢?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找我阿姐哭鼻子。”
提到姬芸儿,姬寻欢眼里终于有了光。
那是他人生里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长姐的庇荫下,做闲散霸道的国舅。
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他自己,不是宫里的宠妃,更不是四处漂泊的玩物。
玖俯下身去,想靠得更近,就见姬寻欢眼波流转,不经意望去的方向,就是他所在的空中。
“其实在很久以前,有人说要带我走的,只是……”姬寻欢嘴角微微上扬,却又淡淡的说:“罢了。”
玖不敢置信。
主人是在说他吗?
破败的庙里,玖曾经向姬寻欢许下承诺。
主人还念着?
念着他们的约定?
念着他们的遗憾?
姬寻欢颤抖着抬起手,勾起脸侧的鬓发。
苍白面容挤出一丝微笑。
“我现在,还好看吗?”
苏盏抽泣,“好看,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那就好。”
笑容在姬寻欢脸上停留不足须弥,便又消散不见。
“好困……”姬寻欢说,“等我死了,把我一把火烧了,烧成灰,干干净净地撒到风里吧。”
不要!
玖的心在怒吼。
眨眼间,他仿佛被无形的手抓回黑漆漆的盒子里。
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忽而被一声抽泣破开裂缝。
玖觉察到自己失去虚假的五感渐渐恢复,同时听见的,是苏盏撕心裂肺的大哭。
-
日暮,阴霾。
借着满天乌鸦惊叫的干扰,鹤苍从屋檐一跃而下。
潜入宫中的路径他最为熟悉。
通往琉璃宫的路,鹤苍闭着眼都能走。
只是今天,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胆战心惊。
鹤苍脚下踩着的,不仅仅是皇家领土,更是整个鹤家世世代代的功业。
真是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那个背叛自己的人铤而走险。
可若他当真不来,怕是此后都不会心安。
那么娇生惯养的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不知要养多久才恢复。
鹤苍盘算着,一会与姬寻欢相见,是先问姬寻欢如何,还是先把袖子里带的珠钗给他。
可若是姬寻欢病得严重……
鹤苍屏住呼吸,强行中止这个猜想。
姬寻欢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他不算计别人都是好的,怎会让自己吃亏。
线人传信到现在也有两天一夜,盛宠的妃子,必然已经医好了。
没准现下姬寻欢还靠在李闻胤肩上,故作娇弱姿态的说自己难受,以此博得关注。
这是姬寻欢的一贯作风了。
娇气不已,又懂得利用自己的娇气。
再约过这道宫墙,就是琉璃宫。
鹤苍脚步一滞,听见宫人们的低语。
“都说了是老天爷收人,咱们也该快点为自己做打算。”
“琉璃宫克主位,就连皇上盛宠也压不住,克走一位还不够,竟然……”
鹤苍再也按捺不住,闪身前往内殿。
赤红的天压在高高的紫禁城墙头。
自打带人抄国舅府之后,鹤苍在没见过这般绚烂浓郁的火烧云。
无边无际的红,好像要塌下来,把一切淹没。
宫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是鹤苍熟悉的血腥味。
鹤苍穿过重重纱幔,越是靠近床边,血腥味越是浓郁。
低垂着地的白色纱幔被风吹起,末端的红飞舞着,搅乱死寂的空气。
“姬寻欢……”
“人呢?”
为何空无一人。
人都去哪了?!
鹤苍乱了呼吸,在纱幔中迷了方向。
哪里才是姬寻欢。
哪里才能见到他想见的人?!
“姬寻欢!你在哪?”
他真是蠢,也许姬寻欢根本就是装病,想诈他回来。
他答应姬寻欢的时候要是痛快些,也许姬寻欢就不用苦心筹谋,专门为了吓唬他,演了这场戏。
“出来……我回来了,你该满意了吧。”
他是鹤家百年不遇的天才。
他是万夫莫敌的将军。
可是怎么算,都败在了姬寻欢的手里。
他栽了,认了,今后怎样都随姬寻欢的便了。
可是这空荡荡的回应,又算什么呢?
鹤苍撩开纱幔的动作越发粗暴,口中呼唤姬寻欢的声音也几乎成了低吼。
姬寻欢。
这个贱人。
为何不见我?!
“你回来了。”
鹤苍终于找到姬寻欢的床榻。
可是跪在床边的人不是他想见的。
苏盏手中静静折着衣物。
凌霄花的刺绣栩栩如生。
那是姬寻欢进宫时穿的衣衫。
姬寻欢穿着它,同他恩断义绝,转身去了向往的紫禁城。
姬寻欢说,与他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做你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入宫享受我的荣华富贵。
鹤苍等着姬寻欢攀上高枝,再对他冷嘲热讽。
可是姬寻欢为何……把自己弄成这等田地。
“姬寻欢呢?”
鹤苍的声音幽暗如鬼魅。
苏盏摇摇头,不说话。
“我问你:他人呢?去哪了,为什么不见我?”
鹤苍目光扫过每一寸,都没有看到姬寻欢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躲在哪?!让他出来见我!我回来了,他为何不见我?!”
鹤苍头里像海绵吸水那样涨得厉害。
他抓住苏盏的衣领,双目通红。
“告诉我,他怎么了?!”
苏盏怔怔的说:“他死了。”
鹤苍全身一僵,随后笑出了声。
“死了?你当我鹤天鸿是傻子吗?他那种人能死?!快点告诉我,他到底去哪了?!”
苏盏被提着领子,整个人都快腾空,但还是歪头看着鹤苍,眼底是绝望的苍凉。
“娘娘死前还想着出宫。”
“……出宫?”
姬寻欢,那日进宫时候,嘴硬得像石头。
倘若姬寻欢那时若有一丝犹豫,鹤苍就会直接带他离开。
逃离这京城,归隐山林,做一对粗茶淡饭的夫妻。
可是姬寻欢说什么来的?
说多谢他的不纠缠。
还说他们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好啊,好啊。
桥归桥,路归路……
姬寻欢走的路,竟然是断送自己的黄泉路。
“我要去见他。他的尸身在哪里?”
“尸身……尸身已经没了。”苏盏抿唇,眼圈发红,“将军,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鹤苍喉头涌上腥甜,竟然一口血呕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哈哈
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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