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浓郁的香气中,一股带着寒气的铁锈味慢慢逼近。
静静坐在梳妆镜台的姬寻欢,已经看到镜中的自己身后那道黑色的身影。
高大但沉默,冷静但炽热。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在姬寻欢看不见的地方做一个影子。
只是这次,他这个影子是来道别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这是李闻胤来过之后会留下的气味。
玖微微低眼,就能看到姬寻欢脖颈上的印记。
李闻胤总是喜欢用嘴和牙齿,在姬寻欢身上做各种标记,就像证明这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姬寻欢这种怕疼又怕脏的人,眼睛一向放在头顶上,除了皇帝能这样对他,其余人像这样对他,他都不会允许。
不是因为李闻胤,而是因为皇帝。
无论皇帝是猫还是虎,姬寻欢只对皇帝温顺。
他甘愿做皇帝手里玩弄的菟丝子,做养心殿榻上被摆布的宠妃,做他最不甘最不愿做的“女人”。
姬寻欢发髻上的绢花就像夺走玖脸上血色那样红,在一团珠宝的锦簇下,红艳绢花盛放地更加妖异。
“你怎么才来?快看看这些。”
姬寻欢就像什么还不知道那样,当着玖的面打开不久前刚被抬进宫中的珠宝匣。
琳琅满目的珍品,闪耀到无法直视。
那些在脚踩泥土背朝天的百姓们一辈子都无法换来的稀世之珍,仿佛春日蒲柳般,一匣一匣地送到姬寻欢面前。
“三日后,我要在泰和宫的殿外,当着黎明百姓和满朝文武的面行册封礼。”
姬寻欢上挑的眼尾因喜悦而弯下,勾成一道魅惑又漂亮的弧度。
“我先是得到皇贵妃的宝印……再往后,我就是皇后、太后,我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他对玖忍受的痛苦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即将得到的荣耀中。
玖问:“你的身份如何解决?”
姬寻欢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而后又故作轻松地抚了抚鬓边的金钗。
“即日起,我便是神女转世、死而复生的鹂贵妃。”
玖:“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姬寻欢惊诧又刻意地抬眼看他,“什么我和你的孩子?”
他垂手,摸了摸自己已经颇有分量的小腹。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在孕中,垂眼时,脸上多了些许柔情和慈善。
就像不久前,他还浅笑着让玖摸摸他的肚子,说孩子成天闹得他不得安宁,将来一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那般柔情绰态,玖以为他口中所说的将来都是真的。
可是现在,姬寻欢却用这种柔和的表情,轻声反驳了玖的痴心妄想。
姬寻欢:“无论这是谁的,这个孩子必然不能出生。他来,就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他死,更是。”
似乎是感受到孕育自己的人正谈论自己,姬寻欢感觉到腹中的孩子正在轻轻翻身。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恶心。
有个东西寄生在他身体内,然后要通过本就不该长出来的狭窄阴.道出生。
每当姬寻欢感受着身体的种种变化,都会对腹中这个生物更加陌生和畏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是和他一样,长着怪异残破的身体。
又或者是一个面目狰狞、三头六臂的怪物。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让自己变得更为不男不女,又格外敏感易哭,像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日夜渴求人的触碰。
玖阵阵晕眩,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姬寻欢的脸,只能看到那双天生媚意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玖:“倘若这是李闻胤的亲生骨肉呢?”
“哪又如何,我不能拿我的命赌。如果皇上想要孩子,我杀了这个,再生一个就是。”
姬寻欢咬牙道:“要怪,就怪他投错了地方,找错了娘。”
他已经计划好,这胎的死嫁祸给皇后。
等他当上皇后,给这孽种立个好牌位,也算是平息亡灵的怨气,莫要影响他坐稳后位。
镜中的他,雌雄莫辨。
一袭长裙,满头珠翠,竟有几分姬芸儿当初的影子。
可他不是逆来顺受的姬芸儿。
对他而言,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更何况,区区影卫……
忠心些,但也不是无可替代。
姬寻欢取出一盒螺子黛,对镜描摹细长的眉。
玖知道,晚些时候,姬寻欢要等李闻胤一同用膳。
而他来告别的时间也快用完了。
只是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不知该说些亦或做些什么。
好像无论如何,他也只是徘徊在姬寻欢世界之外的人。
除了默默看着,别无他法。
安静的时候,自己身上的感觉就被无限放大。
玖感觉自己胸口的衣服已经被不断流出的血液浸湿,湿且凉地贴在他胸膛的伤口上。
那是一道四指宽的刀口,横在他胸膛正中央。
上下的皮肤被翻开,用铁钉固定,露出猩红的肌理和翻开的皮肤内层。
昨日,姬寻欢对李闻胤要玖做药人的事不闻不问。
当夜,玖就被带走,切开胸口,按进充满药水的池子里。
他进池子前,水是透亮的,以至于那些盘踞水底的长蛇身上绿色的花纹清晰可见。
他出池子后,深红色的水面被兴奋激动的蛇搅得不停晃动,周边地面被溅出的血水染成红色。
玖以为自己会死,但水中又加了巨量提神的药。
玖不记得自己从几度濒死的状态熬过几次……
五次?
或者更多?
过去在暗阁,他亲眼见过试图逃离的影卫被捉回来,像杀鸡一样割开喉咙,倒掉起来放干血的样子。
原来人失血到最后,会喊冷,会痉挛,会发出磨牙一样的咯咯声。
而人的血全流干,也不满一缸。
伺候皇帝的太监说,做药人的血要足够干净。
但他已经死过一回。
这条从阎罗王手里捡回来的命是主人给的,血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可皇帝认为他卑劣肮脏,他就得不停忍受洗精伐髓的痛。
皇帝的话,就是天令。
让他活,他就活。
让他死,他就死。
世间无人能抵抗。
可他若是死了……
主人该如何是好?
这个孩子,主人不想留,那便不留了。
玖见过李翊是如何被姬寻欢耍得团团转,也知道鹤苍是如何被姬寻欢辜负。
他的主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可是仅仅是他自己,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玖:“你一定要当皇后?哪怕你以后都要做你过去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姬寻欢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影卫,回答道:“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什么都能舍弃。”
玖:“你就不怕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吗?”
姬寻欢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道:“惨?怎么惨?是比至亲被杀、家产被夺、自己被信任的人按在地上用铃铛操更惨吗?”
他的耐心已经用完,“咚”一声合上妆匣。
但这怒火刚冲上心头,他腹中的胎儿就猛地一动,让他差点摔下凳子。
“主人!”玖上前,但被姬寻欢推开。
姬寻欢趴伏在镜前,额头上冒出一圈冷汗,眼中是不带感情的厌烦和傲视。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我一句都不想再听了,我的路我自己定,你一个影卫,不过是爬过几次床,侍奉过我几次罢了,不要以为你当真是我心里什么重要的人。
你说我会摔得很惨,你就没想过,你和当初一样毫无长进,就算我现在离开,你又能带给我什么?”
姬寻欢深呼吸,把稍显凌乱的额发拨弄整齐。
用螺子黛描出的眉完美依旧。
他带着护甲的手指捏着玖的脸,笑容漂亮地像面具。
“你不是要永远效忠我守护我吗?那就当是为了我,和这个可能是你的孩子,安心赴死吧。”
玖一直没问出口的话,在此刻被验证。
他知道。
他从一开就知道自己是要死了。
只不过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不知为何,玖忽然冒出一句质问。
“如果今日要死的是鹤苍,你还会这样轻松吗?”
姬寻欢面露异色,眉头微蹙。
玖倔强地盯着姬寻欢,等待一个回答。
他日夜守护在姬寻欢身边,知道这些人里,只有鹤苍是独特的。
姬寻欢嗤笑说:“你和他有什么可比性,你死了就死了,暗阁里还能挑出无数个影卫。但鹤苍不一样,他还有利用价值……”
他淡淡看了眼玖,就像施舍他一般,挑眉说:“这天下现在是李闻胤的,但将来要么是李翊的,要么是鹤苍的。他俩谁更强些,我就帮谁。我先杀了李闻胤想要的孩子,再杀了皇后,将来再杀了李闻胤。”
他拔下发中的簪子,指尖拨弄着锋利的尖端。
“你要是死得心有不甘,就当是我杀了他们为你陪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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