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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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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住着将军老爷和将军老夫人,而将军本人却令居他处。

大校场附近一处别院,就是鹤苍常居之所。

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继承了武将世家的血脉,与他的列祖列宗一样鞠躬尽瘁,每日的训诫兵营都亲手过问,零碎小事也亲力亲为。

当今圣上和天下百姓都对这位将军挑不出错——若是硬说令人担忧的点,那便是将军府上那正室夫人的位置悬空多年。

鹤苍虽然年纪不大,却一直对男女之情兴致缺缺。

比起与京中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坐下来饮酒赋诗,他更宁愿和他的马驹在热烘烘的马厩里待着。

而近日来,将军似有喜事将近。

向来独行的他,身边竟然多了个倩影。

——是谁?

无人能知。

只是捕风捉影的打听到那位姑娘美若天仙但深居简出,一身白衣被鹤将军抱进了别院,而后就再没出来过。

这一星半点的传闻愈演愈烈,直到……传入了鹤苍本人耳中。

“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鹤苍勾着邪气的嘴角,眼中似笑非笑。

副将被他那猛虎般的目光盯得满背是汗,多年跟随也还是没能克服心中对将军的恐惧,不禁陪笑说:

“属下也是听了几个爱嚼舌根的乱说了几句,这是当成笑话说给将军您听,您别生气,就当属下放了个屁。想您这般不近女色,这也就是空穴来风罢……”

“不近女色。”

鹤苍嘴里把这四个字来回念了念,越念越觉得好笑。

若他真是不近女色,怕是院子那个难伺候的早就乐开了花,今早也不会嫌弃他刚起不安分。

最后还是连闹带演的挨了他一耳光,才勉强让那个爱发脾气的把事翻篇。

再烈性难驯的马,鹤苍也只需七日便可制服。

但姬寻欢已经入院小月余,脾气却与日俱增。

当初惊鸿一瞥如出水芙蓉般的仙子,到他手里却成了拧眉掐腰的泼妇……

但泼辣蛮横些,倒别有一番风趣。

要是和旁的妇人一样像朵柔软娇花,歪歪倒倒的,看了就烦。

忆及姬寻欢今早睡眼朦胧就被他捞起来拨弄花蕊的表情,鹤苍忍俊不禁。

见鹤苍表情转晴,副将大松口气。

“将军宽宏大量,就饶了我乱听乱说的罪过吧。”

这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只是这传闻要是继续传下去,若他日吹进将军府或者皇后耳中,怕是要坏事。

鹤苍挑眉说:“疆西之地还没收复,北狄也对我大盛国虎视眈眈。这些大患一日不出,我便无心男女情欢。”

姬寻欢仍是戴罪之身,他身为缉拿姬寻欢的人,却把他私藏于院中榻上……

一罪是私藏罪犯,二罪是阴奉阳违,三罪是结党营私。

数罪并罚,这顶官帽和鹤家也难保他。

将姬寻欢藏起来,乃是刀尖舔血般的险举,鹤苍为大盛效犬马之劳数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叛逆冲动……

都是那小悍妇为我灌了迷魂汤。

鹤苍把罪孽一并算在姬寻欢身上,预备着晚上吃道硬菜。

但他忙完营中之事回院内,就听见兵兵乓乓的声响。

“滚,都滚!谁叫你们来的!”

姬寻欢的怒斥和下人惊恐求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几个婢女苍白着脸从屋内走出来,其中一个额角上还被砸出了伤疤。

鹤苍蹙眉,拉住受伤的婢女问:“又出什么事?”

婢女几度想说话,却只能咬住下唇,让将军自己去看看。

鹤苍挑眉,“发火总得有个原因,他脾气再坏,也很少对你们多言。”

姬寻欢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有火气只往他头上撒。

那些成日陪他喝酒作乐的婢女奴仆,姬寻欢倒是很少挑剔。

婢女也同样奇怪,低头说:

“奴婢也不知哪儿不对,竟然惹了小姐这样大发雷霆。在里面贴身伺候的燕姣只是担忧小姐今日总是睡着滴水未进就多问了几句,小姐便脸色大变,把所有人都轰了出来……”

此事蹊跷。

鹤苍安抚了婢女两句,让她自己去领赏治伤,自己踏着刚砸在地上的瓷片进了屋。

姬寻欢怕是气得狠了,长发和衣襟尽散,一对桃花似的眼含着怒火,染红了上挑的眼尾。

姬寻欢一瞧见鹤苍就没好气,“你看我做什么?!”

鹤苍踢开脚边的一地碎渣,慢慢走到床边。

鹤苍:“这是……谁欺负你了?”

好好一个干净屋子,被姬寻欢砸得一塌糊涂,连床上的物件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姬寻欢撇过脸懒得看他,“不管你的事你就不要问。”

“居然不管我的事?”鹤苍挑眉。

他做到姬寻欢身边,伸手把姬寻欢滑落在臂弯上挂着的衣领扶正。

“我还当是你在生我的气。”

姬寻欢白玉似的肩头上印着几圈齿纹——鹤苍昨晚啃了两口,今早又意犹未尽地又啃了几下。

这几天鹤苍就像着魔似的,总能闻见姬寻欢周身有股异香。

这股香味撩拨着他的心智,让他像个不知疲倦的兽,不分昼夜地掠夺。

姬寻欢瞪他,似乎是才想起来鹤苍的罪行,怒目圆睁道:

“对,你也该死!”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小腹蔓延至全身。

姬寻欢愤怒地一掌拍在床榻上,咬着牙说:“都该死……”

他为何要生成这般低贱卑劣的残缺之体。

脏污的经血为何要从他这个男人身体里流出。

他是男人,不是女人……

但床榻上刺眼的血迹提醒他:像他这种人,生来就是被耻笑的怪胎。

不男不女的怪物。

每月忍受这种疼痛,还要承受被当成玩物的屈辱。

姬寻欢抄起手边的玉枕向鹤苍砸去。

但他只侧过身去,就被猛然袭来的腹痛折磨地伏下身体,苍白着脸捂住小腹。

鹤苍蹙眉,这才隐约察觉到姬寻欢无端动怒的原因所在。

“你还有月信?”

姬寻欢满眼通红地瞪过来,他心里更是敞亮了。

“那你为何不让燕姣给你备上些热水?”

姬寻欢:“这是喝热水就有用的吗!”

这倒是真把鹤苍难住了。

流血这种事情他见多了,处理伤口这方面他也已经久病成医。

只是女人月信时流血……

鹤苍捏了捏眉心,“那你先躺着吧,我去叫院子里的郎中来看。”

姬寻欢咬牙,“看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每每月事腹痛,他都是强忍着度过。

上次尚且有那笨影卫用手掌帮他暖着,但现在到处都是鹤苍的眼线盯着,他也不能把玖直接明目张胆地带到床上。

他痛得快要死了,还要为鹤苍这个不能人事的贱狗守节?

姬寻欢现在只想提刀给鹤苍的肚子也来一下,这样他也感受一下这宛如刀割的痛苦。

姬寻欢咬着牙骂他,“你就这么坐着?”

鹤苍从小到大只摸过死人手、没摸过女人手。

女子月信该如何应对,他一概不知。

只隐约记得可能是会难受心烦。

见姬寻欢伏下的身子微颤,连脸都变得煞白,鹤苍站起身后原地转了一圈。

姬寻欢:“你转什么转,我眼都花了。”

鹤苍实在是没辙了,“我坐着挨骂,站起来也挨骂,你到底让我怎样——燕姣,你进来。”

燕姣哆嗦着进来了。

她刚被姬寻欢劈头盖脸地责备了一番,现在还惊魂未定。

“将军大人有何吩咐……”

鹤苍:“我问你,你们这些女人怎么应对月信的。”

燕姣惊诧羞赧地后退,“这、这……”

“说啊。”鹤苍催促。

他指了指靠在床头的姬寻欢,“你接着这来这去多一会,你伺候的小姐就快把所有人撕碎了吃进肚了。”

姬寻欢拿枕头砸他,更是为鹤苍所言作证。

燕姣声微如蚊,讷讷地说:“就是少吃写凉的,喝些红糖姜水,再吃点当归红枣煮蛋……”

这些东西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经是上好的东西了。

鹤苍不懂这些,便让燕姣一样备一份送过来。

燕姣心中暗自惊讶。

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姬寻欢勃然大怒。

若是月信致使心情烦躁,也能理解一二。

但这个小姐……

其实她们都知道并非是真小姐。

将军忽然领了他回来,但实际上“小姐”除了回来那日安静时会被人做女子,往后的做派都更像男子。

燕姣已默认“小姐”兴许只是个代称,没想到……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姬寻欢细瘦单薄的腰肢,还有藏于衣襟中难以分辨大小的胸脯……

这究竟是小姐还是公子……?

姬寻欢忽然侧过脸,险些和她对视。

燕姣猛地低下头,“奴婢这就去做。”

鹤苍看着一地狼狈,实在头疼。

早就说那什劳子孔夫子都是一派胡言。

哪里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分明就是唯国舅难养也。

*

鹤苍本就是粗人,住在这别院四五年了也不过十个下人。

姬寻欢来了之后,光是给他找的厨子就按菜系请了五个——其中三个是精通两样菜系的。

现在姬寻欢告病,院里的下人奔走相告,都提醒对方小心伺候,莫要一不小心惹了逆鳞。

鹤苍端着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水,满是老茧的指腹也被碗底烫的通红。

姬寻欢靠在床头,脸色和唇色都白得像纸,神色恹恹,仿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鹤苍拿汤匙搅动着糖水,好声好气地安抚道:“你再等等,还是太烫。”

姬寻欢:“无妨,你再慢些,待我死了就不拍烫了。”

他只感觉自己□□热流如柱,眼前因为疼痛一阵一阵地发绿。

“都这样了还不忘耍脾气。”鹤苍抬起他的下巴,“张嘴。”

姬寻欢皱眉,但也不得不张开嘴。

温热的红糖姜水入腹,似乎真能缓解腹痛。

但这缓解仅仅是暂时的。

鹤苍见碗底喝空了,起身又要去倒一碗来,却姬寻欢叫住他。

“这东西我之前喝过,只能顶一时……”

鹤苍:“能顶一时是一时,你先等等,我马上回来。”

但姬寻欢不想多喝的原因不止是因为红糖姜水治标不治本,也因为喝多了他实在涨得难受。

小腹又涨又疼,他又手脚麻木……

过去都是漆叁搀着他去小解。

现在的漆叁即便该千刀万剐,也比鹤苍看着顺眼。

如果要让鹤苍这个狗东西扶着自己去小解……猜到鹤苍会说什么做什么的姬寻欢头疼欲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思考间,鹤苍带着满满一碗糖水回来了。

“当归红枣汤,里面还有一整个鸡蛋,你且一并吃了去,总比肚子空空的好。”

为了让姬寻欢吃点东西,鹤苍还想了别的话术。

但这次姬寻欢却一字不吭,拿着勺子就自己吃了起来。

汤匙碰着碗璧,发出清脆的声响。

鹤苍盯着姬寻欢鼻尖沁着的晶莹汗珠,还有眼睛被腹痛折磨出的泪光,忽然心底一软。

“要是吃不动就不吃了。”鹤苍退让了。

姬寻欢淡淡地说:“不吃怎么能行,不吃……难道真要把我饿着活活疼死?”

鹤苍:“话不能这样说,说什么死不死的。”

鹤苍出生入死惯了。

但从姬寻欢嘴里说“死”这个字眼,总是格外扎耳。

姬寻欢放下勺子,脸上的表情居然有些悲凉。

“你是堂堂正正的大将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虽然现在和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厮混在一处,今后也是要寻个高门女子成亲生子,怎么会懂我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来月信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感受。”

姬寻欢掀开被子。

血色不仅染透了亵裤,更是连被褥上也沾染上了许多。

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怎么会……”

鹤苍从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过月信这种女子闺房中的密事。

可为何会有这么多血?

他曾见过妇人难产时被换出来毯子,毯上的血也是比这只少不多。

鹤苍瞠目结舌,“旁人也是如此吗?”

若是如此……那天下的女儿家岂不是月月经历“酷刑”?

姬寻欢自嘲地笑道:

“旁人自然与我这种身子不同,我一次的血量能比过十个正常女子相加。不外是老天爷见我不男不女如此恶心,想收了我去又想折磨我,才这样让我受着。”

鹤苍直插云鬓的双眉拧在一处,“胡话,你只是体弱气虚又讳疾忌医才这样。”

那滩血迹红得刺眼。

鹤苍站起身来就要穿衣出门。

“我去找个口风紧医术好的郎中来帮你看。”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拽住他的衣摆。

“别去……”

姬寻欢神色黯淡,如同一朵失了颜色的花。

“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太恶心了……我不想。”

姬寻欢声音轻颤。

双眼轻轻阖上,就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啪嗒啪嗒”地落在被上。

鹤苍喉咙发紧,焦急道:“怎么会恶心?你别害怕……死人是不会说漏嘴的,大不了等他看完之后开个药方,我一刀把他杀了。”

“不可!”

姬寻欢瞪大眼,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不可……不要再杀人了……我过去就是杀人太多,才落得这般田地,不要再因为我牵连无辜……”

姬寻欢攥紧了被角,身体像风中残蝶般的发抖。

“是我作孽太多,让我等着死吧……以色侍人的贱命一条,又有什么价值苟活于世,早些去见我阿姐也好。”

鹤苍深呼吸,双拳攥紧于腿侧。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姬寻欢说他自己杀生太多不假。

但胞姐暴毙和国舅府被抄两桩事都与鹤家脱不开干系,国舅府更是他亲自带人去抄的。

姬寻欢这样说,究竟是自暴自弃,还是为了让他心生怜悯……

可鹤苍的心已经被他牵动。无论是哪一种,鹤苍都忍不住怜惜这个簌簌落泪的人。

“那你要如何?”鹤苍束手无策。

姬寻欢偏过头,“我要如何?我要我变成男人……”

鹤苍握住他冰凉的手,“这我做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吗?我不信你当真是因为委屈后悔才哭的。”

姬寻欢用那双默默含泪的眼睛看他。

鹤苍:“行吧,那就算我求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行?你要是一直拖着不看,怕是某一日会血流而死。”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又是一大股热流涌出,瞬间为已经湿透的衣裤又添了一大笔。

姬寻欢抬眼说:

“李翊的府上有个小郎中,他之前为我瞧过腿伤,医术相当高超。而且年纪小又木讷,更不懂男女之事,若是能让他来……”

鹤苍气笑了,原来在这等着他。

“行,就让他来。”

“嗯。”

姬寻欢忍着喜悦,低头挤出两滴惹人怜惜的眼泪。

鹤苍抬起他的脸,正好赶上悬在眼眶的泪珠坠落的瞬间。

美人落泪,恰如一枝红艳凝香露。

若是病美人落泪,更是添了几分风流态度。

鹤苍明知被算计,但也无足轻重,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打破现在和姬寻欢的关系。

鹤苍的拇指剐蹭着姬寻欢被泪打湿的脸庞。

“哭的好,再哭两滴,兴许老天爷都被你打动,再也不让你月信时腹痛。”

姬寻欢佯装嗔怪:“我偏不。”

鹤苍眼神渐深,勾起嘴角问:“你既能如正常女子般来月信,是不是也能怀胎生子……”

姬寻欢面容惊骇,忍怒道:“你胡说什么?!这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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