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有用你便留着？林清瑜，你当真是心善还是愚蠢？”孟渊不知哪来的火气，猝不及防地发起怒来。
“她的表兄，是在如朋客栈挟持你的赵荣与赵石，她的阿爹，是在遇到流寇时故意暴露你踪迹的赵如朋，她自己，见你第一眼就恨上了你，仅仅因为你生活富足。她赵家家风如此，此女心肠歹毒，身材魁梧，但凡她对你起了杀机，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你将那车夫收入麾下，我不多说什么，她毕竟在遇到危险后没想过拖你下水，遇到流寇时还聪明得躲起来。”
“可你将赵依人收入麾下是为何？当真是在云县无人可用，如此急不可耐地连基本筛选都不做吗？若是你无人可用，大可朝我开口，我既与你合谋种地，就不会对你不管不顾，你的安危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大事。”
林清瑜被孟渊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心中暗道：果然是因为赵依人的事情。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孟渊的神色，马车外太阳已经落山，连带着车厢中昏暗一片，孟渊隐在暗中，林清瑜看不清楚。
她摸不准孟渊的心思。
小声道：“我既知道赵依人对我有怨恨，便会提防她一二，不会轻易着了她的道，以后同她见面，一定约上春娘一起。”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险，赵依人要是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她也未必就会当场毙命。
“春娘？呵。”孟渊冷笑一声，“我瞧那车夫八成看上赵如朋了，赵依人若真对你谋财害命，她指不定是帮你还是帮赵依人呢。”
“啊？”林清瑜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当车夫是发善心才去照料赵如朋？”
“难道不是？”
林清瑜眨眨眼，恍惚瞧见孟渊翻了个白眼。
她细细想着，春娘年约四十，那赵如朋也差不多年岁，二人以前是街坊，春娘曾经还受过赵大娘和赵掌柜的恩惠……
确实有点儿不对劲。
“这…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倒是没想到，杨公子还挺关怀别人的私事……”林清瑜话锋一转。
“林清瑜！”孟渊简直气疯。
陡然拔高的声音，惊得辕座上的执砚吓了一跳，手中的鞭子挥得更加用力，马车速度突然变快。
车厢中各怀心思的二人丝毫没有察觉。
林清瑜咽了咽口水，暗骂自己一句大胆，居然都敢开襄王这个财神爷的玩笑。
挪动屁股，她坐得离孟渊近了些，伸出手，在黑暗之中摸索，很快摸到一个温热的物什。
小手捏成小拳头，林清瑜轻轻敲打着身侧之人的胳膊腿儿。
“杨公子，莫要生气，是小女子口无遮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小女子计较。”
狗腿子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有着林清瑜平时少有的柔顺之意，孟渊心头一跳。
长臂一揽，他轻而易举地将人拉近至眼前，呼吸可闻，“林清瑜，你在干什么？”
林清瑜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后脑勺被一只大掌扣着，动不了分毫，她心跳如擂，长长的羽睫扑闪扑闪，黑暗中，双眸的眼白十分明显。
此时距离近了，纵然是黑暗中，二人也能瞧见对方的神情。
林清瑜望着陡然出现在眼前的俊俏面容，她声音小小的，怯怯的，“我在……讨好你啊。”
讨好？
孟渊垂眸盯着她，狭长的凤眸将她面上的恐惧尽收眼底，鼻翼间恍然闻到一股清幽香气，让他无名生出的火气消解几分，他忽地松开手。
“以前倒是没发现，林姑娘还有几分做弄臣的天赋。”
林清瑜得到自由，下意识拉开距离的动作闻言一顿，她僵直后背依旧坐在孟渊身侧，“杨公子谬赞。”
“嘁。”孟渊很是不屑。
二人沉默一瞬，林清瑜忽地又听他道：“既然想做弄臣，林姑娘何不继续？”
林清瑜一怔，动作僵硬地又抬起手，轻轻捶打着孟渊的胳膊。
一边锤着，她心中一边暗骂自己是不是有病。
方才她只想着孟渊生气了，她该讨好孟渊，可她又与孟渊谈不上熟悉，不知如何讨好他。
至于让他生气的原因，她倒是知道为何，可她不愿意改。
便想着往常在家中时，阿爹惹了阿娘生气，阿爹是如何讨好阿娘的，她就有样学样了。
都怪今日瞧见赵掌柜和赵依人父女二人的相处，让她不自觉想起在宁州的阿爹与阿娘，一时间……
有病！
当真是有病！
林清瑜越想越气，心中将自己骂了几百遍，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
孟渊微微皱眉，轻哼一声。
有所察觉的林清瑜连忙放缓力道，抿唇微笑，压抑着内心想吼叫一番的冲动。
她又想起什么，温柔道：“杨公子说得对，我手下确实无人可用，若是杨公子愿意割爱的话，不知可否将执砚赠给我呀？他功夫高强，连赵荣赵石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
“吁——”
马车突然停下。
突如其来的惯性让林清瑜身子不自觉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和马车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胳膊猛地被人从后方拉住。
车帘掀开，执砚侧着身子坐在辕座上，一手拉起帘子。
孟渊扶着林清瑜坐好，冷眼扫过执砚，望向客栈二楼，某扇窗户的后头，悄然站着一道身影，看着楼下的一切。
可孟渊望过去，只看到一片漆黑。
林清瑜稳住身形，看了眼辕座上的执砚，拍着胸脯，深呼吸几口气，惊魂甫定。
她只是随口一提要执砚做小厮，这人就这么抗拒？
是是是，她知道，跟着襄王殿下肯定比跟着她一个被踢出族谱的平头百姓强，可这小侍卫脾气未免太大了。
孟渊起身，下了马车，开口吩咐执砚：“送林姑娘回林宅。”
“不必了，不必了。”林清瑜连忙拒绝，紧跟着孟渊一块儿下马车。
若是再被这架子比襄王殿下还大的侍卫送回去，她少不了要被威胁恐吓一番，警告她不准打他的主意，他要誓死效忠襄王殿下。
孟渊颔首，没有强求，看着林清瑜。
林清瑜看着他，愣了愣，又听孟渊道：“接下来几日我都住在这间客栈，若是你算好共需多少银两，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林清瑜大喜过望，“多谢杨公子。”
还以为孟渊会因着她收了赵依人一事，不愿与她继续合作，或者生出一点幺蛾子呢。没想到，他倒是财大气粗。
谢过之后，又见孟渊紧盯着她，林清瑜微微疑惑，只见孟渊微微侧头。
懂了，这是赶客的意思。
林清瑜敛襟作揖，正欲告辞，客栈中忽然窜出两道人影。
“小妹，你可回来了！”
“小姐，可担心死盼儿了。”
孟渊瞧了一眼，来人正是林清风和林清瑜那个毫无眼力见的丫鬟。
他扭头看向客栈内堂，又转头看着林清风，似是疑惑。
林清瑜不敢多说什么，忙拉着三哥哥与盼儿，恭敬告退。
“今日多谢杨公子，明日再会！”
望着走远的三人，耳畔还能传来她们的交谈声。
林清风：“你不知道，再晚一刻我就要杀去医馆寻你了。”
盼儿：“是啊，小姐说等到天黑，我瞧着天黑了，小姐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
林清风：“杨渊没把你怎么着吧。”
盼儿：“一日不见，小姐都瘦了。”
林清风：“我看那杨渊可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好人？
她还瘦了？
中午才狠狠讹诈了他一顿饭，半日时间不见，人就瘦了？
这兄妹三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孟渊不想再听下去，拂袖进了客栈。
刚刚推开房门，屋内的蜡烛应声点亮。一抹青色站在桌子上，微微侧身。
谢承之认真瞧着手中的蜡烛，复又点燃一根，将两个烛台摆放得距离远一些，屋子里瞬间亮堂。
孟渊抬脚跨入屋中，甫一坐下，就听见一道不悲不喜的声音，“林清风和那个丫鬟在客栈中等了半个时辰。”
“嗯。”孟渊点头，表示了然。
“今日谈的事情都还顺利吗？”谢承之依旧站着，神色淡淡。
孟渊沉吟一番，开口道：“林四姑娘将林清风所有的银两都拿去买种子，眼下林宅都揭不开锅了。我拿了一些银两给她，可她又都拿给春娘去租地了，还将春娘和赵如朋的女儿收在麾下了。”
“赵如朋的女儿？”谢承之稍有疑惑，顿了顿，说，“我会调查清楚她的底细。”
孟渊抬起头，看着自他楼左后，一直在烛台边上，没有挪动分毫的好友。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谢承之的脸上，明暗交错，看不出任何喜怒悲欢。
二人无声地僵持着。
孟渊垂眸，站起身，要推门出去，“还没用晚饭，承之可要一起下楼吃一点？”
谢承之拒绝，“我用过了。”
他站在屋中，视线跟着孟渊，终于在孟渊手放在门上的那一刻，一道轻飘飘的好像不存在的声音响起。
“我瞧见了。”
孟渊回首，双目微眯，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两颗幽暗黝黑的眼珠，泛着森冷。
谢承之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冷意，幽幽道：“殿下有意阿瑜。”
非是疑惑。
而是肯定。
他们曾在京城朝夕相处十余年，又在宁襄共商大事，若说天底下有谁最了解孟渊，那一定是谢承之。
若说天底下谁最了解谢承之……
孟渊没有把握，一定是他。
他想，或许谢承之也不了解他自己。
好比此时此刻，谢承之的态度太冷淡，冷淡到让他恍惚，恍惚记忆中那个曾将林清瑜视如生命的人，是不是眼前之人？
说他有意林清瑜时，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摸到门闩的手复又放下，孟渊转身，面对着谢承之，他轻轻勾唇，面对适才的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反问他。
“承之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