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瑜一边双手举着筷子，一边说明来意。

对着春娘，她没有丝毫隐瞒，直言要与孟渊在云县合作种地，眼下一筹莫展、没有头绪，不知该做什么。

来寻春娘的原因也十分单纯，春娘是她在云县唯一认识的人，春娘又在云县生活过，貌似还与云县的婆家有些龃龉在。春娘若是当初能反抗婆家，或者在这云县城中有人可以帮助她反抗婆家，她也不会去宁州讨生活。

而且，春娘还在车行打杂，迎来送往的想必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不论是经商的富户还是田庄的长工，应当都接触过。

所以，来找春娘是最好不过的。

春娘听罢，依旧不明白林清瑜的意思，问她：“林小姐想要与杨公子一块儿在云县种地，种便是了，寻我做什么？”

林清瑜有些为难道：“实在是我与杨公子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对这云县也不熟悉，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春娘疑惑地看着林清瑜，揣测她所说是真是假，不料病榻上刚刚躺好的赵如朋来劲了，手撑着床榻，赵如朋支起身子半坐，国字脸上尽是谄媚。

他不看林清瑜，反倒是看向她身后的孟渊，小心翼翼地问他：“杨公子要在云县种庄稼？”

以前赵荣与赵石还年幼时，赵如朋也在云县的房前屋后，开垦过几亩荒地，种过庄稼，对云县的情况比之春娘要了解不少。方才听林清瑜说要种什么“白的”，他从未听说过，只是看着孟渊进医馆后堂之后，视线始终落在那林家小姐身上，赵如朋心里有了主意。

管什么白的黑的，襄王殿下想种，那就是会飞的，也可以在这云县的地里种出来。

孟渊微微颔首，眼带警告。

赵如朋身躯一抖，原本想要插一脚掺和一番的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转过身子，后背朝向孟渊。

春娘不明所以，但明白了林清瑜此行目的，来找她询问在云县种那“白叠”需要多少银两。

她一摊手，有些无奈，“林小姐都不知道要做多大的生意，我怎么好揣测其中需要多少银子呢。”

看着林清瑜一副无知的模样，春娘接过她手中的筷子，认真道：“林小姐若是不介意，我问您几个问题。”

“还请春娘赐教。”林清瑜态度恭敬。

春娘握着筷子，眼睛牢牢盯着林清瑜，看她认真求学不耻下问的模样，心中增添几分好感。

“不知林姑娘要在哪儿种那白叠？”

“云县啊。”林清瑜理所当然。

“云县哪儿？”

林清瑜抬手指向东边方位，却听春娘又说：“云县县郊那几块地，从哪儿起到哪儿为止？有多长有多宽，面积有多少？是无主之地还是已有人耕种？若是有主，那又都属于谁？”

林清瑜被问得一噎，春娘却不打算放过她，追问道：

“还有林小姐说的那白叠，我之前从未听过，也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种，是要密一些还是疏一些？是要一天一浇灌、还是三天一浇灌？”

“还有人，林小姐想过做这番事业需要多少人，这些人又都从哪儿来，林小姐是准备采买还是雇用？长工几人？短工几人？庄头安排几个？”

接二连三的问题，是真将林清瑜问住。

她站在原地，脑袋持续发蒙。

医馆后堂陷入突然的安静中，孟渊垂眸看着呆在原地的人儿，勾唇浅笑。

不靠谱的人，倒是寻到了一个靠谱的帮手。

林清瑜沉默良久，突然认真点头，一脸兴奋地看着春娘，“春娘你真的好聪慧，不如来为我做事吧。”

春娘：“啊？”

林清瑜态度诚恳，“左右你在宁州也只是在车行做一些打杂的工作，勉强糊口罢了，不若来为我做事，我每月给你多一倍的报酬，如何？”

春娘颇为心动，转头看了眼病榻上的赵如朋，后者也正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赵如朋先开口道：“毕竟你也在云县生活了十几年，宁州纵然有王三他们照顾着你，但你毕竟是外人，那儿不是你的家，再说了他们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倒不如跟着林小姐。林小姐人美心善的，还有个当县尉的哥哥，总好过你跟着王三他们…”

说罢，赵如朋又小心看了眼一旁孟渊的神色，见他神情冷漠，并没有表示反对，心中松了一口气。

林清瑜倒是一脸感激地看着赵如朋，她可没忘记前几日遇上流寇时，赵掌柜躲到她的马车上，引流寇注意她的事情，毕竟事关生死，让她一点儿都不记，也是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萍水相逢，赵如朋会为她说话，劝春娘跟着她。

犹豫一会儿，春娘一脸郑重地看着林清瑜开口道：“我愿意跟着林小姐。”

林清瑜大喜过望，从衣袖中摸出孟渊刚给她的荷包，拿出一小锭金元宝放在春娘手中，“以后，就拜托春娘你了。”

孟渊瞧见她的动作，眉毛轻挑。

她倒是大方。

春娘却被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将金元宝还给林清瑜，林清瑜按着她的手，逼她收下，“你既跟了我，钱财就不会少了你的。”

站在一侧的孟渊眸色暗了暗，似是在咂摸这句话。

春娘应了一声，一脸感激地收下，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去做事，林清瑜连忙拉她坐下，让她先吃饭，一切等吃完饭再说。

却不想，春娘刚刚坐下，屏风外又绕进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着年岁不大，黝黑的脸颊上还透着稚嫩，却体格健壮、身材高大，她手里提着菜篮子，上头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纱布，眼神犀利，上下扫视着林清瑜。

孟渊不动声色地迈出半步，行至林清瑜的身侧，隐隐将她护住。

“阿爹，春娘子，这二人是？”女子开口，问起林清瑜的身份。

春娘将那女子拉到身前，为林清瑜介绍道：“东家，这位是赵二哥的女儿，赵依人。”

“赵……依人？”林清瑜品味着那女子的名字。

“对，小鸟依人的依人。”赵依人听见春娘对林清瑜的称呼，又见病榻上的阿爹对她使眼色，放下防备，解释道。

小鸟依人？

这赵掌柜当真是会取名。

林清瑜看着身量是她两倍宽的赵小姐，有些咋舌。

和胖乎乎的赵掌柜还有五大三粗的赵荣赵石，看起来确实是一家人。

春娘拉着赵依人坐下，为详细介绍一番，林清瑜才知道，赵如朋的娘子十几年前生病离世，这些年他又在襄州城外开客栈，年仅十七岁的赵依人便一直跟着赵大娘生活，眼下赵大娘也已去世，赵如朋便想着等过了头七，就带着赵依人一块儿去如朋客栈，也好在襄州城中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春娘念着往日赵大娘照顾她的恩情，又担心赵依人独木难支，便主动提出帮忙一二，这几日都在医馆陪护腹部、腿部好几处受伤的赵如朋，赵依人便每日从家中准备好了食物，送到医馆来。

这个点儿，她是过来收碗筷的。

知道了赵依人的身份底细，赵依人不免也好奇林清瑜是何身份，春娘抬头看林清瑜一眼，见她点头微笑，当下便把林清瑜与孟渊要在云县合作种地的事情说了。

林清瑜本以为赵依人只年长自己一岁，看着大字不识的样子，纵然是知道也无所谓，没想到那厢赵依人听完春娘说的，突然开口问林清瑜：“你是什么公府小姐吗？”

林清瑜摇头否认。

林同和只是从六品，和国公府还是相差甚远的。

“那你买不了那么多地。”赵依人下着结论。

买不了那么多地？

林清瑜一愣，转而看向身侧的孟渊，只见他也一脸莫名。

赵依人开始收拾起春娘刚刚放在一旁的粥碗，瞥了眼，问赵如朋：“阿爹还吃吗？”

赵如朋摆手，餐餐喝粥，他嘴里都淡得出水，他拉着女儿的胳膊问：“依人方才说的买不了那么多地是什么意思？”

“就是买不了的意思啊。”赵依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继续道：“前两年祖母想要将北郭那边儿的地买下来种点菜，也与北郭那户人家谈好了，可到衙门过文书的时候，才知道当今朝廷实行的是占田制，按户分配土地。规定了丁男六十亩，丁女二十亩。”

她看了看林清瑜与孟渊，“你们二人最多能买八十亩地，若你们是两口子，便只能买六十亩。”

占田制？

林清瑜愣住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儿，实在是前世今生，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实打实地因为土地和官府打过交道。

若是春娘问的那些问题，她还可以逐一想法子解决，都不算难事。

可这赵依人说的，却是朝/廷的政/策，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和政/策作对呀。

她试探性地看向孟渊。

这位可是襄王殿下，整个儿襄州都是他的，几百亩地的事情他通融通融，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却不料孟渊触到她的眼神，很快移开，根本不与她对视。

他何尝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那厢，春娘和赵如朋已经轮番上阵，思考起解决措施，春娘将林清瑜的计划如实告知赵依人。

长期来说，若是当真能种起来，那便是盘活了整个儿云县，将来何愁云县不发达，若是种不成，两三年内，也解决云县多少百姓的生计问题。

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可偏偏几人都没有主意。

林清瑜求助孟渊失败，低垂着脑袋，忽地，她猛地抬起头。

“买不了，那我租怎么样？”

“租？”春娘疑惑。

林清瑜点头，“对呀，就像我租你的马车一样，我也可以租下那些人的地，地还是他们的，只是种什么我说了算，种出来的东西也归我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背景架空两晋时期，本章借用西晋时期颁布的《占田制》，略有调整，请勿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