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阳光下无忧无虑的漂亮少年如烟消散，如今他浑身浴血，眼瞳中曾经的天真也被深藏在幽潭之下，让人看不懂猜不透。
鲜红的血液中似有点点金光，在阳光下莹莹发光，顺着百里婴的手臂滴落。
祁御看着那些鲜血，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让他喘不过气来，复杂的情绪缠绕着他，那其中有心疼有难过有疑惑，甚至有气恼。
他气恼，梦中那个纯真的百里婴是绝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即便没有人保护也能够远离痛苦伤害，究竟是怎么让自己变成这般狼狈的，他明明为了他做好了一切的……
一切的什么？
祁御愣住，心中的恼怒让他有些错乱，再一次地分不清梦中和现世，他好像遗忘了什么，又好像刚才想起了什么，他做了一些事，但他似乎没有了记忆。
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伸手想要去握住百里婴的手将他扶住，可百里婴却避开了。
祁御蹙眉，“百里婴？”
百里婴不想被祁御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装作无事般咧嘴一笑，歪歪头道，“苦肉计！小朋友，是不是比昨晚更担心我一些了？没事的，哈哈哈。”
祁御：……
苦肉计？亏他想得出。
祁御深吸了口气，将想要假装无事发生先行离开的百里婴拦下。
“既然是苦肉计，怎么不趁机撒娇了，急着逃走做什么？”
百里婴沉默了一瞬，仍是狡辩：“反正你看到了，太脏了，我洗洗不行啊。”
“行，我给你洗，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和你说。”祁御想看看他伤在哪里伤的怎么样，顺便将自己的梦讲给他听，另外，他也要知道百里婴为什么会越来越弱，现在满身是血又是什么原因。
百里婴本想调笑两句蒙混过去，抬眼撞上祁御平静又带有探究的眼神，那些不正经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摸祁御的发顶，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迹又默默放了下来，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空间，正色道：“老高昨晚没有回来……那块玉的事可能有点麻烦。”
祁御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这就是他不愿意将高博宇牵扯进来的原因，他无法控制其中的风险。
百里婴不喜欢他眉头紧皱的模样，“别担心，将老高留下的人目的并不在他身上，只是想引我们过去而已。”
“嗯。”祁御没再说什么，再次去牵百里婴的手，这一次百里婴没躲，乖乖地跟上他的脚步。
祁御让小妖怪们帮忙打了一些温泉水来。
温泉水中有一些对皮肤和身体有益的矿物质，祁御不清楚是不是也能对百里婴有用，但总好过用冰凉的地下水。
百里婴看着祁御用温泉水将柔软的毛巾浸湿，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让这些血马上消失。”
祁御却是摇头，坚持帮他清理，“衣服脱掉。”
百里婴瞪大了眼睛，突然笑道：“小朋友，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啊，一上来就让人家……”
“少废话。”祁御早就对百里婴这些话免疫了，只是一想到梦里的百里婴纯真如孩童，又常偷偷瞧自己的脸色，就觉得他现在这样十分好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百里婴，你现在胆子很大啊，敢叫我小朋友。”
百里婴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虚，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他总觉得经过昨晚他的小朋友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就像现在这句话，在他听来也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又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
“为什么不敢？小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祁御抿唇，虽然梦的事情说来话长，但也有必要从头说起，便道：“一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昨晚你都做什么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语调，听在正心虚的百里婴耳中，总觉得好像是在审问，他目光游离对对手指，小声道：
“昨晚，我什么都没做啊哈哈哈！我绝对没有像以前同床共枕的时候那样半夜趁小朋友你睡着偷偷拉手，偷偷抱抱，偷偷亲亲……我发誓我什么都做！”
祁御：……
所以他以前晚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祁御哭笑不得，轻咳一声：“不是问你这些，是问你怎么搞成这样。”
“哦。”百里婴笑嘻嘻地将上衣褪下来，“也没什么，怎么说呢，就大概和女人差不多，每个月都得失点儿血……”
祁御：……
原本洁白的T恤被血染成不均匀的红色，这种简单的白T恤祁御同一款买了很多件，随手团成一团丢在旁边，“伸手。”
“哎，不用这么麻烦，真的。”百里婴嘴上拒绝，身体却十分听话地将手臂抬了起来。
祁御摇头叹气，捉了他的手腕轻柔地擦拭上面的血迹，一边擦一边感叹，幸好百里婴不是普通人，若普通的人类按这个出血量，可能都等不到120来接。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怕碰到百里婴身上的伤口，可擦着擦着却发现根本没有伤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祁御不解，“痛么？”
百里婴坐在椅子上比站在他身前的祁御矮了许多，祁御握着他的一只手，温热的毛巾触到皮肤，仿佛带来了无限温暖。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即便是心中确认他就是自己寻找了千年的人，却也不敢逼迫他接受一个他如今记忆里并没有存在过的自己。
曾经也有一个人细心地照顾过他。
那个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证明。
百里婴心情有些低落，并不是他想隐瞒什么，而是他知道，祁御没有任何与自己有关的记忆，他不想成为大人的替身，哪怕那是他自己。
大人曾与他说过，人类总是要死的，他一直都不信，因为大人在他眼中与普通人类并不相同，他是被神选中的人，承受神力，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死呢？
怎么可能像普通人类一样化为尘土？他不信。
直到大人有一天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所有人都说大人已经死了，他也不信。
他不相信神会让大人像个普通人类那般死去，于是他向神起誓，与神明做了交易，永生永世献祭于神明，为神明驱使，斩断世间一切本不该存在的因果线——
换取一个机会，一个，与大人延续缘分的机会，也是一个生机。
妖兽之主无限的生命太过漫长，失去大人，于他而言如死一般孤寂，若不是这个机会给了他一线生机，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度过冰冷孤独的千年时光。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他的大人，而他的大人却也好像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摇了摇头，“已经不痛了。放心，真的不痛了，原本也没有伤口，只是会损失一些血。”
过程是真的很痛苦，但那并不重要，他不想说，他不想这件事成为祁御心中的负担。
血迹擦拭干净，百里婴的皮肤看起来依旧完美无瑕，祁御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没骗自己，只是百里婴似乎并不想解释这件事情。
祁御并不想逼问百里婴，耐心地为他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梦中的经历五感皆通，祁御清楚地记得百里婴还是幼兽的时候也并不是冷血动物，他的身体始终都是温热的，与一般人类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现世里的百里婴，皮肤摸起来是冰凉的……不像活人。
身上清清爽爽，百里婴也懒得洗澡了，整个人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支着脑袋凑到祁御脸前，笑嘻嘻地道：“小朋友，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觉得你很喜欢我。”
祁御也笑了，他生来对情感就淡薄，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喜好，但他不能否认，不管是现世里的相处还是梦中的异世界经历，他都在意百里婴。
他不太懂这算不算喜欢，算有多喜欢，但他非常确定，在他的人生里，没有像喜欢百里婴这样喜欢过其他的人。
祁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像梦中一般捏了捏百里婴的脸，道：“好吧，你不想说自己的事，那我来和你说说我的事，自从遇到你，嗯，也不对，应该是自从画灵留下那把古董钥匙，我就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嗯，不对，是一系列梦……”
从第一次进入梦中遇到幼兽时期的百里婴，一直到昨晚梦带百里婴学送灵咒，祁御缓缓道来，将那些梦中的经历讲给百里婴。
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就连小妖怪们都被故事吸引过来，在门槛上排排坐听祁御讲着那些似真似梦的经历。
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蹭到百里婴脚边，跳上他的大腿，安然地窝在他怀里，眼睛看着祁御，像是也在认真地倾听。
百里婴从好奇到震惊，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祁御讲述地很平淡，可他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若是他知道那钥匙有这样的作用，千年前他就不会扔了它！
不知何时，百里婴脸上已爬满泪水，他自己却是无知无觉，连擦一下都不知道。
祁御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强烈，眼眶也有些酸，他不知道这事是如何发生的，但看到百里婴的反应，他心中已经确定，百里婴所爱的所追寻的大人，就是他，是此时的他，也是彼时梦中千年前那个异世界的他。
“小朋友……”百里婴声音沙哑，泣不成声。
祁御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好笑道：“叫我什么？”
“大……大人……大人！”
百里婴又哭又笑，如梦中那般扑入祁御怀中，只是这一次，祁御没有神力护身，被百里婴扑到在地，只是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是百里婴的手垫在了他后背上。
敏感的猫咪早就在百里婴行动的一瞬就跳了出去，它喵喵叫着跑去门边。
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房间里温馨的画面。
“那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