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声，轻抚了下百里婴的发顶，“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不要轻易向神起誓。”

有时候与神起誓，无异于与神交易。

祁御将百里婴扶起来，赌气的百里婴扭过脸去不看他，紧握的手却不放开。

祁御勾唇，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牵着他一路走下祭台。

“行了，别生气了，不走就不走，又没逼你。”

见百里婴气得两腮鼓起像只河豚，祁御还是决定哄哄他，被捏起脸颊的百里婴看起来十分可爱。

“大人！我不是小孩子了！”百里婴口齿不清地说着反抗的话，却半点挣扎也没有，甚至还把脸朝祁御的方向送了送。

祁御故意逗他：“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单纯的百里婴瞪圆了眼睛，一时语塞，想不出反驳的话。

祁御捏的不重，百里婴微微一挣就逃脱了“魔爪”，他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们人类有自己的神，可我的神，是你……”

他说着这话，脸颊微微泛红，并非是因为祁御方才捏过，而是这样的话让他内心感到羞涩，那是他藏在心底里的话。

祁御心中一震。

人类的世界里，万民将他奉为祭司大人，那是因为，他是离神最近的人。

离神再近，却也不是神，万民所敬仰的是他背后的神，并不是他。

他知道百里婴对他的仰慕，却从未想过他是以如此虔诚的心在侍奉他。

祭台下，四方鸦雀无声，空寂中，似乎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祁御从未感受过如此执着而又浓烈的情感，他知道百里婴目光灼灼地在看着他，但他却无法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压制着震动不已的心脏，抿了抿唇，轻咳一声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他想到什么，挑眉笑道：“向我起誓，同样需要付出代价。我若是答应你什么，你便要听我的去做什么。”

“我没有向大人起誓！”百里婴以为他又要提离开神殿的事，双手将嘴一捂，撒腿就跑。

祁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这个梦中异世界里，单纯的百里婴简直不要太好玩儿，没有手机没有网络，逗弄单纯的百里婴反而成了一项日常娱乐。

神殿布局简单，百里婴又绝不会踏出神殿半步，祁御并不担心他会乱跑，转而朝殿外走去，方才他余光看到守在殿外的宫人在殿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应是有什么急事来报。

“祭司大人！王上请您前去一叙。”宫人老远望见他朝殿门口走来，提早便恭敬地弯下了腰。

祁御闻言觉得好笑，他和逐渊有什么好叙的？

但宫人传话，必然是逐渊的意思。

“好，知道了。”祁御迈出门槛走了几步，发现宫人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你不为我带路么？”

宫人是守在神殿外当值的，方才带话的人已经走了，他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任务。

祁御心虚地摸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梦都只是在神殿里的缘故，他已经忘了要怎么去逐渊的大殿。

幸而宫人也想到了他们的祭司大人记忆出了问题，这才连忙上前：“小人这就为大人带路。”

这名宫人经常守在殿外，祁御认得他，一路上便问了他一些方位标记，自己将路线记下，并向宫人道谢。

宫人被他这位祭司大人道谢，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祭司大人太温柔了。”

“温柔？”祁御笑了笑，“难道不是该说太客气了么。”

宫人没有读过太多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恭敬道：“是温柔，小人常见到大人和小殿下在一起的样子，就是十分温柔的模样。”

除了祁御，只有百里婴能自如在神殿里行走，加上他之前是孩童的模样，宫人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神殿里的孩子，便尊称他为小殿下，是下意识将他当做了祁御的孩子。

而后来百里婴极快地成长为少年，宫人们的称呼却没有改。

祁御敛眸，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

宫人将他带到大殿前便退下了，祁御熟门熟路走进殿中。

大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唯有逐渊一人，他半倚着王座，身前抱有一物不断地在擦拭着。

祁御行至王座下的台阶前止步，“王上。”

“祭司大人来了，快来看看孤的新宝贝！”

逐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欣喜地唤着祁御上前，他语气轻快，听得出来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祁御略有犹豫，摸不清逐渊的意图，最终还是决定上前一探，看看逐渊又在打什么主意。

走进了，祁御才看清楚逐渊怀抱着的是一把精致的弩，弩机是纯铜所制，上有刻度，能够根据目测距离调整角度，弩为连弩，一次可同时发射五支箭，五支短箭的箭头也为纯钢，寒芒点点，令人后背发凉。

逐渊将弩举到他面前，得意道：“祭司大人想不想看看这宝贝的威力？”

祁御毫无兴致，淡道：“不想。”

可逐渊哪里容得他不想，大笑了几声，不由分说便握住祁御的手臂，强行将他带下台阶，边走边说：“孤今日心情不错，祭司大人可不要扫了孤的兴啊，就当是回到从前，我们还是至交好友的时候，陪孤一起开心开心。”

祁御无言，他的记忆里可没有这段曾经是“至交好友”的一段，但逐渊毕竟是王，他并不想一再地忤逆他来测试自己的重要性。

“王上可否先放手？我能自己走。”

逐渊听出他话语中的冷淡，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收起了几分，但他也并未动怒，只是意味不明地凝视着祁御好一会儿，握着祁御的手却没有松开。

“放开大人！”

熟悉的声音让祁御微觉讶异，一转头就看见百里婴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正满脸怒气地瞪着逐渊。

百里婴的到来不在祁御意料之中，他微微蹙了眉头，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并不想逐渊太过注意到百里婴的存在，随即冷下脸来，在逐渊开口之前便大声呵斥道：“百里婴，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给我回去。”

“百里婴？”逐渊知道这个名字，也认出了此前将自己关在门外的那个孩童，只不过这才没多久，当时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他目光中露出几分兴味，当真松开了祁御，“他就是你当年执意救下的那九婴幼兽吧？”

祁御不答，仿若没有听到逐渊同自己说话，仍是冷冷地盯着百里婴，“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大人，我……”百里婴咬着唇，心中万分委屈，他不喜欢逐渊，听宫人说王上将大人找了去，他在神殿里待不下去，便离开神殿循着大人的气味找了过来。

他不懂，他明明是在维护大人，大人为何要凶他？

神殿中一向温柔的祭司大人从不会这般冷漠地看着他，更不会对他说如此冷酷的话。

他又委屈又难过，红了眼眶，“我听话……”

听他这么说，祁御虽然看着心疼，但委实松了口气，想着回去再哄人就好。

谁知逐渊却突然开口道：“等等，这里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却也不是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们眼里，还有孤这个王上么？”

祁御刚舒展的眉头又紧蹙起来，朝想要说话的百里婴微微摆了摆手。

一时间气氛紧张，祁御本就冷淡，此刻脸色看起来更是不虞，他知道逐渊左右是伤不了他这个祭司大人的，但百里婴就不一定了。

“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祁御的不快没有丝毫掩饰，逐渊虽看着刺眼，但这么多年也早已经习惯了，转而一手按住祁御的肩，笑道：“干什么这么紧张？你养的小畜生，孤看在你的份上也不会动他，让他一起来。”

在逐渊眼中，妖兽就算能化身为人也不过是畜生罢了，当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祁御救下九婴幼兽的行为，那是因为哪怕是妖兽之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给祁御送了个解闷儿的玩意儿罢了。

祁御却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后退一步避开逐渊的手，冷声道：“王上还请注意分寸。”

“分寸？”逐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的词语，愣了一下，大笑道：“普天之下，只有你敢和孤谈什么分寸！孤的祭司大人，你还真以为孤不敢动你么？”

祁御心中冷笑，当然！

他就是笃定逐渊不敢动他才不惧与他硬碰硬。

逐渊藐视神明肆意妄为，他是个十足的疯子，却并非是傻子，他知道祭司大人在万民心中的地位，他可以猎杀妖兽致使民不聊生，却不能妄动万民心中信仰的寄托。

“王上觉得怎样就是怎样。”祁御丢下一句噎死人的话，直接朝百里婴走去，无奈地牵起他这个单纯的小可怜，头也不回地对逐渊说：“今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王上的兴致了。”

“祭、司、大、人！”

身后，逐渊一字一顿地唤着，像是每个字都咬牙说出。

看着逐渊那吃瘪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咽下的样子，百里婴心中得意，尤其是手上传来的温度，自己最喜欢的大人选择牵着自己的手离开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就好像他们的世界绝不可能被他人涉足。

这种感觉让百里婴体验到了占有和争夺胜利的成就感，他反握住祁御的手，故意朝逐渊吐吐舌头办了个鬼脸。

祁御将他这副作怪的样子尽收眼底，只当他是孩童般幼稚的行为，按了按他的手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傻瓜，快走。”

逐渊当初猎杀九婴，却只是把尚且年幼的百里婴关起来，祁御猜不到是什么原因让逐渊在杀百里婴这件事上做了延后的打算，但也绝不相信逐渊是想好好养着百里婴。

二人无视逐渊的愤怒，径直离开了大殿。

逐渊目光收回，重新落回到那精致的弩上，寒芒映入眼瞳，他突然笑了，森然的表情下，那笑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亲爱的祭司大人，孤的兴致被你的小畜生破坏了，你就那么喜欢他啊？既然如此，那孤也该给他送上些礼物好了。你看，你们扫了孤的兴，孤却还想着给你们送礼物，孤待你如何？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