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好像没有抹去你记忆的能力。”

祁御不确定地看向百里婴，问道：“我有么？”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力，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当做一个只是能够比旁人多看到一些画面的普通人，突然间好像有了什么特殊的能力，对此他是无感的。

“因果线被斩断之后，与对方有关的记忆也会慢慢淡去。”

百里婴说罢又拍了拍燕小鳐的鱼脑袋，“别哭了，眼泪收一收，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李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人类的时间本就是有限的啊。你们之间的因果断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理论上，对于荒废修行的神仙来说，断了人间的念想的确是一件好事。

可是，眼泪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收就收呢？

燕小鳐哭得很难看。

难看到祁御只能移开目光不看他，原来离开了水的鱼，每一滴眼泪都能被人看到，砸在地上让人心里一声闷响。

祁御看着手中的黑线，不知觉地攥紧，叹了口气道：“燕小鳐，这个世界上不管是神仙也好，妖怪也好，人类也好，或许在不同的时空里可以相遇无数次。但在同一个时空下，相遇的时间是有限的，不要害怕不要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好，及时地将自己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遗憾总会少一些的。”

生命只要存在，总会伴随着遗憾。所以，生命不需要完美无憾，只要能够尽量减少一些遗憾，就已经是很美好的一生。

他说完，黑线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逐渐褪去黑色的外表，如同剥落一般露出里面的金色，眨眼间便焕然一新。

燕小鳐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怔楞地看着祁御手中蜕变的因果线，语无伦次道：“这……她，我们……”

毫无逻辑的几个字，祁御根本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但奇怪的是在他心里却好像听到了李香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小鱼啊。不管他是什么模样，都是让我快乐的小鱼。”

温柔的话语让人心中微暖，祁御浅浅地笑起来，手中又短又细的金线向着燕小鳐飞去，毫不犹豫地没入了他笨拙的鱼身子。

祁御握住燕小鳐的手，将他的手放在金线没入的地方，道：“燕小鳐，振作一点，她不会让你忘记的。她只是暂时离开了，因果线还在，有一天你们会再重逢，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修行了。虽然她不在意你的模样，但你不希望再次相遇的时候，让她看到你毫无长进，对么？”

本不该存在的因果线，相连的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两端。

按照百里婴的话来做解释，斩断是早就被注定的命运。

祁御恍然间有些明白了百里婴所说的创造是什么样的能力，这种力量不仅仅是能够赋予妖怪灵魂，不仅仅是令迷惘的灵找回宿命，也能令因果线重生，令本从不该存关联的两端衍生出新的合理化的缘分。

身为神仙，燕小鳐对因果线的能量有所感应，掌心下，没入因果线的那处身体在发烫，令他深深地感觉到那股新生的缘分具有的力量。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实体，他就能够感知她的喜悦。

正如祁御所说的，他不需要掐算就知道，他和李香一定会再次相遇。

“年轻人，谢谢你！”燕小鳐直起身子，深深朝祁御鞠了一躬，“在与她重逢之前，我会好好修行。”

祁御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这个委托算是完成了？”

燕小鳐愣了愣，才想起来他是说之前自己委托他帮忙告白的事，抹了把眼泪，“嗯，完成了。”

不仅完成了，比他原本预想的完成的还要好。

在此之前，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有这样强大的能力，虽然觉得他不是普通人，但这种不普通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意识到这个点，他平复了心情，转头看向抱臂在一旁眯眯笑的百里婴，“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和你相反的能力？”

百里婴摊了摊手，“谁知道呢。话说回来，报酬？”他给了祁御一个wink，狡黠地笑了笑。

【小朋友，要开张咯~】

燕小鳐正深感祁御的大恩，也不吝啬，张嘴吐出一个泡泡，那泡泡飘在空中，啪的一声爆破，凝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乖巧地放进百里婴的手中，诚恳道：“这是一颗千年明珠，能够摄取附着在古董上的记忆。”

他没有人类社会的货币，只有这些不能作为流通的宝物，看了眼祁御，又有些歉然地问道：“够么？”

百里婴不大满意地收起来，“第一单，算你便宜点。”

头脑单纯的燕小鳐被人宰了还没回过味儿来。

祁御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朝百里婴比了个大拇指。

“我们要回去了。”不等燕小鳐反应，百里婴一手一个按着燕小鳐和祁御的肩膀，时空转换，再次回到了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李香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医生和护士焦急地赶来进行最后的抢救和检查。

“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

一个护士看到房间里的祁御和百里婴。

百里婴朝护士魅惑一笑，那护士整个人定住，而后像是没有发现他们一样，转身投入工作。

这还是祁御第一次见到百里婴在常人面前展露这样的能力。

原来，他不仅拥有操控时空的能力，还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啊。

祁御眼睫微垂，只要百里婴想要知道，他可以知道自己的人和事，可自己想要了解百里婴，却好像永远无法探入他的次元，这种不平等的感觉竟让他有些在意。

这是一种细微的内心感受，未形成心声，故而百里婴并不知道，他看着微愣的祁御，对自己的能力有些小小的得意，心里痒痒的，像是想要被人摸着脑袋夸奖：好棒好棒！

他克制住这份心情，揽住祁御的肩膀，在他耳边道：“快走！”

玩偶大小的燕小鳐呆呆地躲在祁御的口袋里，目光直直地看向病床上的李香，直到那间病房门关上，阻隔了视线，一滴眼泪低落下来，他狠狠地擦了擦。

**

医院走廊里，祁御走得慢，心不在焉没注意迎面而来的人，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没被我撞疼吧？”

说是撞，其实只是碰到的力度，祁御头也没抬，道了一声：“没事。”说罢便侧身而过。

一旁的百里婴并不像祁御那般大度，蹙眉道：“你是故意的吧！”明明路那么宽，却非要从他们中间过。

对方没看百里婴，叫住了祁御：“阿御。”

闻言，祁御回头看向方才撞到自己的人，“你是……”

他记性还是很好的，可眼前的人戴着墨镜和口罩，五官遮的严严实实，他实在认不出来。

“我是江也啊！你不认识我么？说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哥呢。”

江也？

祁御想起来了，江也是比他高两届的同校师哥，而且还是人气偶像，之前作为优秀毕业生返校做演讲的时候，是他负责接待的。

他朝江也颔首示意，但并没有称师哥，只是淡淡道：“你好。”

百里婴冷冷地看着江也，往祁御身边靠了靠，像被侵占了地盘的猫一样有些炸毛的感觉，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敌意。

江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因为祁御的冷淡而生气，笑了笑说：“阿御，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啊，连师哥也不叫，真是让人伤心。”

祁御扯了扯嘴角，他并不想和江也扯上关系，是因为江也不是人类——他是妖怪。

但这个理由没必要挑明。

他对江也了解不多，但因为江也是人气偶像的关系，作为接待江也的师弟那段时间，被女生们围堵，倒也知道了江也不少事情。

比如，江也最在乎自己的外表，但对此也非常坦诚，故而虽然让人觉得有偶像包袱，但不会反感，还会觉得他有偶像的自觉。

除了这样广为人知的事，他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比如，江也其实并非单身，他有一个同性恋人，是他的经纪人。

他朝江也身后看了看，随口问道：“池哥呢？”

池越，江也的经纪人，也是恋人。有江也出现的地方，池越一定会紧紧跟随。在祁御仅有的记忆里，他就是那样一个默默付出的人，对江也有着极大的包容。

被问起池越，江也语气不悦，“哦，他啊，我不喜欢他总是跟着我，今天让他放假了。”

祁御眉头不禁皱了皱，江也并不是像沐凡那样单纯赤诚的妖怪，他对池越明显没有池越对他上心。

人类想要得到妖怪的专情和真心，是小概率事件。

但不管他们二人的感情如何，都与他无关，他不想介入。

祁御没有多问，也并不关心江也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简单地寒暄过后，便提出告别：“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再会。”

“阿御师弟，我好歹是一个偶像耶，你可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江也不太高兴，不管是校园里还是校园外，他都是知名人气偶像，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唯有这位小师弟，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毫不感冒，无视他美丽的偶像容颜就算了，连他的半点偶像魅力都感受不到。

明明和他相比，不过是个稍微有些姿色的普通人类罢了……

真是让人火大！

若不是因为听到族中传言，他才不会屈尊降贵找一个人类。

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再次唤住祁御：“阿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