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学生在联盟议会门口闹了一圈,早起来看见自己的采访视频被挂了出来,纷纷觉得是荣耀,各自高兴得不得了。
“哎,你们看,我上新闻了哎。”
“不是什么打架斗殴的新闻,你不能想你男朋友点好?是有关域外人政策的新闻,看,我帮助游行队伍反蛀虫来着。”
女生看了眼新闻,又瞪了一眼自己男朋友,有些无奈:“你不能学着点好,都快期末周了,还盯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看。”
男生也不恼,就绕着女生转圈:“哎,你说怎么样嘛,你男朋友是不是很帅?”
两人进了教室,推开门,看着教授站在讲台上。
秦牧远示意两个卡着时间到的孩子找地方坐。
这本就是节选修课,因着是期末前的最后一节选修课,所以看上去人多一点,勉强能来齐整了。
“好,我们今天的课题,不聊历史,聊点时政,就如今双子座对外的准入标准放宽,大家发表下自己的看法,可以畅所欲言。”秦牧远开口道。
那男生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刚还跟女生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这表现的机会就往手里送,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吗?
“老师,我有话说,”男生举手站了起来,“我觉得,域外人不该来到联盟。”
秦牧远看向男生:“仔细说说。”
“我认为,人生而有他自己所处的地位,有人生在联盟,他便该在联盟长大,有人生在域外,便不要贪心不属于他的东西,域外人非要往联盟挤,无非是看中了联盟的资源丰富,治安太平,想从此获利——可有句话说,人不该奢望他们得不到的东西。”男生摇头晃脑道。
“我觉得,这最后一句话,这位同学说得有点绝对了,‘奢望’是个贬义词,但‘梦想’是个褒义词,不是吗?”秦牧远说。
男生想秀一把,结果最后一句闹出了歧义,让他不由得红了脸。
“确实,他形容的不够准确,”身边的女孩子站起来,“但我想,他表达的意思应该差不多,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就该是人人都懂的,那域外人涌入,抢占联盟的资源,本身就是错的呀。”
秦牧远叹了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这个意思,姑娘,你这词语用的,真该和那男生是一对。
“其他人还有别的看法的吗?”秦牧远又问道。
下面举手积极起来,秦牧远却故意点了个犹犹豫豫四处张望的女生。
被点到的短发女生站起来,很有点拘谨,手不自然地揉搓着:“老师,我的观点和他们正好相反,就是,我觉得吧,域外人进入联盟,倒未必是坏事。”
秦牧远给女生投了个鼓励的眼神:“别害怕,大胆说,我和你一个想法。”
短发女生还是有点紧张,憋得脸都红了:“是这样的,我知道资源高效利用的前提是准入畅通,任何形式的壁垒都是对自由贸易的阻拦,当然,这不是说我们要盲目地破除一切壁垒,只是说,降低壁垒,可能更有利于资源流通,就是,促进联盟的经济发展。”
她说完,一点头,坐下了。
表达反感与歧视的人可以直接说“域外人不配”,表达赞同的人却要扯一圈弯弯绕绕的理由。
“来,同学,还没让你坐下呢,”秦牧远喊那个女生,“站起来,和刚刚那两个人来一轮的小辩论,各自计时一分钟……”
短发女生,一听,更紧张了,立马就是摆手:“那个,老师,我不行。”
她说着,坐下了,嘴里念叨着:“我,我改变想法了,我不行的,我就是,觉得他们说得是对的了,域外人不该来联盟。”
秦牧远深深叹了口气,招呼同学们:“来,大家各自选择一方,咱组织个课堂辩论,认为联盟应该放宽域外准入政策的往左站,不应该放宽的往右站。”
同学们站起来,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往右站。包括短发女生的几个人起身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都选择了往右走。
最终,所有的同学都站在了右边。
秦牧远微微摇头,自己站到了左边:“太难了,这是要我一个人对全班的意思吗?来,还有没有同学愿意来帮帮我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老师,帮我说两句话,让我不至于一个人对全班?”
有几个同学表现出来犹豫的态度。
“来,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就你了,别犹豫,来,你明明有自己的观点,就不要随波逐流了。”秦牧远去拉她。
短发女生走到了左边。
又陆陆续续有几个学生,走到了秦牧远的身边。
“好的,孩子们,各抒己见吧。”秦牧远挥手道。
“正方:认为放宽域外政策是一件好事;反方:不认为放宽准入政策是件好事——我们有请正方先发言。”
“就像我刚刚谈到的资源流通问题,是那个,贸易壁垒,”短发女生压了压紧张,“就是说,过高的准入门槛对经济发展是很不利的,联盟应该做出改变,才能更好地适应星际间的革新与进步。”
反方:“联盟下属十一星系,工业各门类齐全,内部完全撑得起互通有无,根本用不着和外界联通,也可以自给自足,反倒是开放联通,只会让域外人占去了便宜。”
反方有人补充:“对,会使联盟资源消耗,而不是进步。”
正方:“也不能这么说,就消耗而言,一项技术的融汇于进步,能养育的人数是相当多的,再者,域外人到联盟,也是合法出卖劳动力的。”
反方:“但谁不知道域外人最脏,身上有病,还有恶心的双雌转药剂。”
反方继续有人补充:“是的,域外的‘发明创造’,‘技术进步’,还是永远不要带进联盟的好。”
正方:“也是有一些进步的比如医疗,比如机械,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
反方:“但是弊大于利。”
秦牧远适时地做出引导:“好,我们现在关注的主要是技术层面的事儿,包括经济,我们不妨转换一下视角,从‘人’的角度来看一下一项政策的影响。”
反方:“那对联盟人影响可就太大了,我看新闻说有很多人就因为域外人即将进来的消息,而遭遇了老板的解雇。”
“是啊,域外人会和我们抢饭碗,抢资源的。”
正方:“域外人同样是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能得到进入联盟后和平的生活,他们应该是会开心的。”
反方:“谁关注蛀虫开不开心,秦老师说得是人。”
反方:“就是,对联盟人来说,我可是太不开心了,感觉就是那群政客为了引入廉价劳动力,而不管我们联盟原住民的死活,要放一批蛀虫进来,啃噬我们的家园,挤占我们的资源,收益的是顶层,吃苦的是我们老百姓。”
反方:“就是,还有个域外来的执政官,他们沆瀣一气,心都是黑的!”
反方仗着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嚷起来,正方根本就说不过。
短发女生看着对面的咄咄逼人,忽然就憋不住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来自域外的怎么就不是人了,我们也有好好生活工作,我们怎么就浪费资源了!”
她吼得很大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周围安静一瞬,而后泛起一阵窃窃私语。
“啊?我们的同学里竟然有域外的人呀。”
“好恶心呀,她身上会不会有病菌?”
“域外女性,她以前不会是干那个的吧?”
“看着她平时那么孤僻,肯定不是……”
秦牧远拍了拍短发女生的肩膀,转头朝着对面的孩子开口:“够了,你们不能这么议论你们的同学,特别是在她还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
一众人在老师的呵斥中熄了声。
“在她坦明身份之前,没人觉得她是什么怪胎,而一句话之后,你们便开始对同学评头论足,没有任何自己的主见,只知道跟着别人的议论走,这就是你们接受高等教育之后的结果,你们连用自己的脑子自己的心去评价一个人,都不会吗?”秦牧远训斥着同学。
一圈人在老师突然的严肃中不出声了。
短发女生说完话之后,眼泪就有点憋不住了,要掉不掉地聚在了眼眶周围,看着老师这样护着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秦牧远以护着短发女生的名义,把刚刚喊着“域外人是蛀虫”的学生挨着训斥了一遍,顺便传达了一下平等尊重的价值观,说无论一个人从哪里来,都要明白,个体差异永远大于群体差异,域外有烂人,联盟没有吗?联盟有好人,域外就一定没有吗?
只因为地域就判定一个人的品性,其实是肤浅且愚蠢的,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他们不能这么想当然地认定某件事情,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总之,我希望大家能放下偏见,对域外人的偏见,对你们同学的偏见,多用心去感受,用脑子去思考,而不是被偏见束缚住思维,被情感左右决定。”秦牧远最后说道。
短发女生的眼泪还是落下了,有委屈,也有感动。
“以史为鉴,可惜历史告诉我们,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人类没能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这其实是很无可奈何的,但我希望,我的学生,能有自己的思辨能力,而不是被社会大环境的舆论裹挟,能有自己清晰的认知,而非人云亦云。”秦牧远把书拿了起来。
“好的,最后一节课就到这里结束了,很高兴大家都畅所欲言了,期末考试——愉快。”
讲台下面泛起了一阵叹息与应和。
秦牧远走下讲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