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宿九州的意思，自己所用剑，恐怕是他曾经的剑。

但这剑，分明是倦之留下的……

苏追心中茫然，举目望他。

宿九州皱皱眉头，伸手过去摸他额头，苏追下意识后退，而宿九州性情霸道，直接将苏追定住，一道白光通过苏追眉心脉络，进入他灵府。

苏追的灵府一片冰冷，如雪原一般，当中三魂七魄兼具。

而器灵只有一魂，比不得人。

宿九州知道自己弄错了，心中疑窦更深。

这种怀疑，从苏追来到剑宗的那一天种下。

来都来了，宿九州没有离开，而是往前行，去找苏追的主魄。

主魄是一个人的本真自我，控制着主体，往往藏在灵府最深处，被屏障包裹保护，外来的力量没办法探究。

外力强搜会伤及魂魄，要探主魂的最好方法，是亲自以神识进去寻。

一路冰原，都是荒的，什么也没有。

偶然，宿九州往下一瞥，见到冰盖下面游着许多小鱼，鱼衔着魂珠，魂珠里是主人最珍惜的记忆。

很少有人这样藏记忆，捂得这么严实，自己都难找。

是不肯忘，又不敢想。

宿九州停住了脚步，他在下方找到了主魄。

鱼群之下，苏追的主魄以蜷缩的姿势藏在海里，正在沉睡。

不同于肉身外表，他的主魄还是少年的样子，没经过憔悴风霜，所以肤色雪亮，头发漆黑浓密，脸颊有肉，瞧着还有些玉雪可爱。

宿九州眼眸一垂——

主魄怀中抱着一柄剑。

那就是宿九州的天璇。

亲眼见到天璇，宿九州先是感到喜悦。

天劫之中，洪水、烈火、天雷将天下各处的灵脉击碎，当时天下灵脉之剩昆仑、天门两处，天门由禅宗看守，不幸全宗陨难，而昆仑则由剑宗率余下道盟诸位来保卫。

不过天塌了其实只有高个子来顶，真正保住昆仑灵脉的，是宿九州等一干剑仙。

当时，宿九州执本命宝剑天璇，对抗天雷，硬生生抗下所有雷火，并逆反诛天。

天璇剑身在那一次被雷击碎，宿九州的剑心也受到重创。

正当他垂死之际，天璇剑巧妙的因这一劫而生出剑灵，初生的剑灵融入了他的识海，为他重铸了剑心。

接下来整个灵衰时代，宿九州都闭于剑冢养伤，一直到灵气复苏，他才重新醒来。

所以，宿九州第二个念头是不解。

天璇确实是碎了，那是他亲眼所见的。

刚才他看见苏追有天璇法相，以为天璇剑也有奇遇，碎片投入了人间道，重塑了金身，有了一番奇遇。

妖龙可以，那他宿九州的剑为何不能？他本是这样想的。

但这情况显然不是。

这个疑问，宿九州打算直接问天璇。

他伸手取剑，唤：“天璇。”

天璇机警的横在主魄之前，在宿九州触碰时，原本剑身微抖，想要出剑，但宿九州的气息过于强大和熟悉，令天璇顿住了。

——天璇入了宿九州的手。

触感冰凉，分量与过去无一。

同一时间，主魄睁开雪亮的眼，天璇像一只选妈选的毫不犹豫、两腿抡出了幻影的小狗，冲回主魄手中。

主魄用天璇往他肩头刺了一记。

宿九州侧身躲，冲出冰盖。

冰盖坍塌，主魄也跟着飞上冰原，灵府开始下雪，他的眉毛、眼睫毛都凝结起了雪花。

宿九州不欲伤他，飞身要走，这时余光瞥见一道光——

那是来自苏追主魄的淡淡光芒，将灵府的雪染成了一种浓郁的紫。

在主魄左胸口处，一颗紫色晶体浮出。

宿九州的眼皮重重一跳。

紫光涌过来，凶猛悍利，和他的天璇一样翻脸不认，劈头盖脸的打他。

宿九州神识剧痛，猛地倒退一步，身侧场景天旋地转，他的神识被打回了自己身体里。

——啪！

又是脸上的轻微刺疼。

苏追本人也扇了他一巴掌。

“……………………”

宿九州没挨过打，反正记忆里是没有的。敢惹剑修的人不多，剑修的成长都比较超前，仙阶便可弑神，他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天道对着干，把天劫给撅回去了。

但他也没生气。

他看苏追满脸恼火的样子，顿了一顿，转开眼，“本座在外头等你。”

门咔哒一声关了起来，苏追一个人留在里面，脸色潮红，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子，轻轻喘着气，胸膛起伏。

他手脚没力气，一下陷进了沙发中。

灵府接纳另一个人，是非常私密的事情，更别说他比常人还敏感一些。

在灵盛时代，这种行为再深入一些，就是只有道侣才能做的神交。

苏追闭上眼睛，数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他忍不住，轻轻咬着牙，骂：“王八蛋……”

宿九州耳力超群，于是又走远了两步。

他立在门外，眉头也慢慢皱起来。

没人能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惊愕。

他的天璇、他的剑心。

不在他自己这里，反倒都在苏追的身上。

还有苏追所谓的亡夫……

为什么？怎么会？

他沉眠剑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宗主，”有人给他传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岳晋：“这些都是死士，来前抹掉了所有身份，不过我抓住的这两个的确是北方巫门的，我想即刻赶去他们坛中，以免放跑操纵者，可否？”

宿九州暂时拢回神：

“嗯，去吧。”

岳晋是他师兄弟子，行事稳妥，当做下任宗主来培养的，以岳晋的修为，其实不太能活到现在，但他师兄临死时，把自己全幅修为都传给了岳晋。

宿九州道：“你再去问问，苏追和巫门关系。”

宿九州很早就怀疑苏追。

他身上的浊气，别人看不出，宿九州能看不出吗？

在剑宗、在骨烛前，宿九州看在他与剑宗有旧的份上，即便猜到他和此局有脱不开的关系，都饶过了他。

苏追出现的每一次时机都那么恰当，就像一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

他带方楚娇去剑宗，引起剑宗关注，也催动了诡修的发动，最终让他们汇聚在这里。

剑宗像他用的很顺手的一把刀。

而且。

宿九州用手背轻蹭了自己脸，眯了眯眼。

用完了，本座还得挨他一巴掌。

身后，门被推开，脚步声轻巧，愈发近。

苏追走过来，表情平常，还有点礼貌：“宿宗主久等了。”

但他耳垂其实还是红的，被雪白的皮肤一衬，像红宝石一般。

宿九州瞥他一眼：“莫要强撑，你还可以自己走吗？”

其实宿九州的意思是，他主魄受惊了，如果身体虚弱，不要强打精神。

但这种话说出来，就是有点变味。

苏追面无表情：“多谢。”

“不用。”

“……”苏追靠深呼吸消气，“宿宗主，多谢您宽宏大量，我要向您道歉，这次，的确是我故意引你们剑宗和道门来的。”

宿九州静静挑眉：“哦？”

“二十年前，我妈妈因为方楚娇引诱，来到这里，点起人烛，唤醒了尸生胎，因为她及时停手，中断了祭祀，所以对方没有得逞。”

“但我，从那之后有了这一只诡瞳。”

苏追想，既然他已经发现自己左眼，不如坦坦荡荡解释。

“我能看见诡物，并能用这只眼睛来使用诡气。”

“不久以前，我的左眼常常看见奇怪画面，噩梦不断，我想方设法调查，知道是有人在重启祭祀，意图不轨，于是我回到云城，想要阻止，可我势单力薄，没法和他们硬碰硬，于是我想到剑宗。”

“剑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应该不会让他们引出尸生胎，祸害他人。”

宿九州神态懒懒：“别戴高帽子，尸生胎不是让你吃了？他们没拿到的尸生胎，让你拿来化为己用了，让人知道了，你恐怕要被追杀。”

宿九州的语气，让苏追知道，他暂时对这没意见。

苏追抿唇：

“只要您不会就好。”

“是因为除了本座之外，没人能奈何的了你，还是因为，你比较在意本座的看法？”

苏追微顿，想着怎么作答比较标准。

“为何不看着本座说话？”

宿九州不许他多想，转过脸来，露出挺拔的鼻梁，薄如刀削的唇，在天光中，眼眸如寒星。

他盯着苏追：“你第一次见本座，目不转睛，但那以后，你都不愿意多看本座。”

苏追回避了他的眼神：“在我们这个时代，您这么说话，会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苏追不语。

宿九州半眯起眼，“本座更好奇，你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这场祭祀，为什么非你 、非你母亲不可。”

“不知道。”

苏追声音很轻，“其实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要知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带到了现在的境地里。”

刚才是真假参半，现在，是真话。

苏追的话音逸散在空气里，他神态清凄，像初春的寒，落进宿九州眼中。

按他的说法，他母亲早逝，自己身怀诡瞳，可能是吃了不少苦头。

宿九州轻笑，伸手，不疾不徐的在他眉上抚了抚。

语气还算柔和：“美人计，本座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攻被剑砍了、扇了巴掌、骂了王八蛋，他还在那里“他对本宗主用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