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内灯光昏暗。

谢老板坐在写字台后，只手托腮，看向搁在写字台上的平板，平板里在播一部长达108集的电视剧。

剧中的男女主从欢喜冤家到情比金坚历经千辛万苦终成兄妹……夜深人静，本是睡觉的好时候，他不睡得守住后院休息的客人。

这时，通往后院的门“吱呀”开了，从中走出客人。

他没动，目光从平板挪到客人面上。

见客人双眼空洞，目不斜视，显然不是清醒状态。他放下托腮的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白色纸鹤置于掌心，低声念咒。

咒毕，纸鹤动了。它扑腾起翅膀飞出他的掌心，轻轻落到客人发顶。客人仍旧无知无觉向茶肆大门走去。

跟在徐知敏身后的王畔看见了会飞的纸鹤，惊奇地望向谢老板。

谢老板微微一笑，略微颔首，示意她追上。等她和客人一同跨过茶肆高高的门槛，他复又无聊地看向平板。

王畔蹑手蹑脚地尾随徐知敏。

徐知敏仿佛一具木偶，木木的向前走，身后的影子拖得老长，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月光惨白，王畔心里既紧张又懊恼，跟着徐知敏出门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拿，她应该随手拿点趁手的东西。

如果徐知敏梦游到不可知的地方，那个地方也许躲藏着徐知敏梦中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和徐知敏是否认识？又或者男人不是人，不止一个——王畔开始担心徐知敏和自己的安危。

对于梦中情形，徐知敏讳莫如深。而王畔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事实上徐知敏走出茶肆后又走了一段路程，走到那棵大树处就停下了，然后绕着那棵大树走了5圈，再原路返回。全程都没走出巷子。

……

天亮后。

王畔从折叠床上坐起来，看一眼徐知敏。

徐知敏睡得正香甜，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从来没离开过那张舒适的床。王畔没叫醒她，盘腿坐在折叠床上发信息给岳夏。

据谢老板说，收到她的信息（赵先生报警，她进派出所）的次日清早，赵先生看见了公鸡黑狗。

黑狗公鸡早死了，赵先生知道，因为是他亲手宰的，想不到这两腐烂生蛆的死鸡死狗会出现在自己被窝里，而且突然活了。

它们一个窜到他头顶拼命啄，一个张嘴咬住他脖子。

他痛得哇哇大叫，无数条蛆趁机钻进他张大的嘴里、耳孔、鼻孔，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吓醒了。

不错，这是梦。

梦醒后的赵先生被强烈的腐臭味熏得差点背过气，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被窝里腐烂生蛆的黑狗公鸡又动了——又是梦，梦中梦。

循环过几次后，筋疲力尽的赵先生被手机铃声彻底唤醒。

紧接着收到一条信息：来阳台。

赵先生就乖乖走到自家阳台往下一瞧，瞧见黑衣黑裤的岳夏牵了条肿胀的黑狗，狗的头上趴了只公鸡。

一人一狗一公鸡，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赵先生。

赵先生仿佛见了鬼，哆嗦了下，出了一身冷汗。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赵先生那般精明且识时务的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于是就直奔派出所。

从派出所出来，赵先生再次见到岳夏。岳夏掏出1000块甩给赵先生当作买黑狗公鸡，以及玻璃门的赔偿。赵先生本来就忿忿，又被10张钞票打脸，更加怒不可遏，等岳夏走后就打电话投诉。

这次的投诉非常严重，已经不是服务态度差的问题，而是茶肆规定不论是伙计还是老板都不能对人、普通人，使用术法。

所以岳夏停职、反省、写检讨。

王畔有很多话想对岳夏说，但信息发出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岳夏很快回复：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你会被赵先生投诉，我就不会告诉你们赵先生报案的事。王畔把信息发过去，虽然马后炮但是她真实的想法。

岳夏回：投诉，不关你的事。

“啪啪”，门外响起拍门声。

王畔起身开门。

看见了陶姑。

陶姑是聋哑人，负责茶肆的一日三餐以及打扫工作，早上来下午走。这会，早饭已经做好了，打手语告诉她。

王畔笑着点头，表示：好。

陶姑转身走了。

徐知敏被拍门声吵醒，嘟哝了几句，从床上坐起来伸懒腰。

王畔关好门，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房间的灯亮了，她走到客人徐知敏身边，问：“徐小姐，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徐知敏把长发撩到耳后，说：“昨晚我又做梦了。”

“然后呢？”

“这个梦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

“在昨晚的梦里，我迷路了，一直走不出去，我的身后还跟了个鬼，它像我的影子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然后呢？”

“梦就停止了……”

“如果没停止，会发生什么？”

“会……”徐知敏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畔等不到下文，只见床上的人曲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长长的头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徐小姐，我陪你一起去刷牙洗脸吃早饭？”王畔不再追问。

徐知敏瓮声瓮气地说：“好。”

……

吃过早饭。

谢老板把客人请到方桌前坐下，开门见山道：“客人，昨天凌晨1点36分，您神情呆滞地走出茶肆，一个小后又走回来……”

徐知敏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表情木然，没有表现出惊讶。

王畔把早上和客人的对话告诉了谢老板，并表达自己的想法：客人梦游遇坏人反映进梦里春梦变噩梦。谢老板倾向认为客人受人操控。

不论是什么。

现在首要的是梦中的男人。谢老板询问客人，“那个男人的脸，您看清了吗？认识吗？”

徐知敏的两只手插进长长的头发里，撑住低垂的脑袋，表现得非常痛苦，久久，久久的缄默。

静默良久。

谢老板直言道：“客人，我想您也明白您梦中的男人是关键。”

徐知敏不吭声。

“逃避是没用的，客人，您也想中止噩梦吧？”

徐知敏没反应。

“您这样没意义，只会浪费时间。”

徐知敏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她坐在那仿佛一尊雕塑，一动不动，表情不明。

谢老板本就不多的耐性消失殆尽，站起身示意王畔，“来。”王畔就跟他走到后院。两人站在枯井边。

谢说：“客人不配合，工作很难做。”

王畔背对茶肆的门，“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出口。”

“你不说别人上哪知道去？”

“传统观念中女性受到侵犯反而成为我们女的身上的污点，直到现代社会这样认为的人大有人在。在这套观念的浸淫之下，就真的很难说出口。”

谢老板沉默。

等她说完，谢老板说：“问题嘛，还是要解决的。你一个人显然不够。”他的想法是得给她找帮手，至于帮手的人选得看谁闲着。

王畔顺杆爬，“老板，我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不如把岳夏叫回来？”

“阿岳在停职。”

“为了客人就不能不停？”

“你以为阿岳停职是我的意思？”

王畔心想：不然呢？嘴上问：“那是谁的意思？”

谢老板指了指天，“上头的意思。”又说：“别问上头是哪？我只能告诉你管好你自己的言行，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管。”

P咧。要王畔说没人投诉谁有闲工夫管你。

“你不信？”

“我信。”王畔道：“我一定会管好自己的言行，只是我有个疑问盘旋在心头，不知道当不当问。”这是客套。

“别问。”谢老板一点不客气。

王畔偏不，一股脑道：“老板，我当时发短信的时候真没想到结果会是岳夏停职。我想的是赵先生报警的时候指名道姓的是我，但针对的是咱茶肆。对不对？”

谢老板点头。

“赵先生之所以选择我，我想是因为在他看来我是咱茶肆里最软的一个。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对不对？”

谢老板会心一笑。

“综上，我发信息给老板你和岳夏。我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觉得茶肆会替作为伙计的我解决这个问题。万万想不到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关于这件事，王畔走不出来了，总觉得岳夏停职是自己害的。

谢老板明白她自责，劝她别纠结。

“我不是纠结……”

“客人。”谢老板一句“客人”打断她的话。

王畔回过身发现徐知敏也来到后院，立刻住了嘴。

徐知敏站在茶肆和后院的那扇门的旁边，说：“对不起，我打扰你们谈话了，我只是想进房间拿手机跟我妈打个电话。”

她的手机落在枕头下了。

谢老板请客人自便。王畔笑笑。徐知敏独自走进客房。待客人走后，谢老板立刻说：“王畔，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说服客人配合我们今晚的行动。”

王畔一头雾水，“我们今晚有什么行动？”

“捕梦行动。”

……

夜晚不可避免的降临。

晚饭后。

考虑到茶肆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为保证客人夜里梦游能正常走出去，王畔和徐知敏在仿古街附近宾馆开了间房。

房里有电视。

王畔坐在床上打开电视，调到本地台继续看那部老的古装剧。

徐知敏躺在另一张床上，心事重重。王畔瞧出来了，关掉电视，安慰道：“徐小姐，你放心我们肯定是以你的安全为首要。”

徐知敏轻轻的“嗯”。

“我们也会严格保守你的隐私，不论结果是什么，就在今晚结束吧。”王畔由衷道。

徐知敏还是“嗯”。

王畔不再说什么了。

今天整个白天，她说得够多了，只为说服徐知敏同意今晚的“捕梦行动”。

这个行动旨在跟踪、尾随梦游中的徐知敏。目的：找到藏匿于徐知敏梦中的男人。

为此他们在徐知敏的鞋子里安装了定位跟踪器。

希望徐知敏今晚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