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纪云杉愣住，一时都没注意他拉着自己的胳膊。
倒是荀佑先松开了手。
他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但又似乎觉得这样太累，于是左右看了一圈，过去把她刚才踩着的凳子搬过来，一撩袍角坐了上去。
纪云杉看着他在眼前走来走去，末了，他还一脸慷慨的往床榻上一指，“坐。”
好像他才是主人。
纪云杉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现在也懒得多想，索性就坐下，先听听他怎么说。
两人各坐一边，大有秉烛夜谈之势。只不过没有点烛，只有窗外的一抹盈盈月光。
此刻荀佑的神色倒是正经了些，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纪云杉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么惊险的事情，还差点被他给掐死。
“那些人是来刺杀我的。”
“刺杀？”纪云杉皱了下眉，但也没有太大反应，“为什么？”
倒不是她不觉得惊讶，只是自从昨日知道他身份之后，她就反应过来，那日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荀佑轻叹一声，神色似乎有些委屈，“我哪知道为什么，可能，也许，大概，是因为看不惯我吧。”
这人正经不过一刻，就又是这幅模样，让纪云杉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与你合作啊。”他眨了眨眼睛，“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是谁要杀我，但我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给揪出来了。”
纪云杉也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荀佑顿了下，嘟囔了句：“你现在是真的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啊。”
而后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来扬州本是为了探望我姑母，可眼下要想抓住这个刺客，说不定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我当然得重新找个合适的借口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啊。”
说到这，纪云杉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所以，这就是你今日一早敲锣打鼓上门的理由？”
荀佑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这事我没提前跟你商量，也没顾及你的意愿，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他忽然正色，颔首朝她致歉。
但下一刻话锋却一转，“但是，看在我刚才还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能不能考虑考虑，再和我共患难一次？”
说这话时，他凑近了些，那双桃花眼里盛着窗外月色，像一轮引人沉溺的漩涡，无端的，给了纪云杉一种柔情似水的错觉。
嗯，肯定是错觉。
她倏然敛眸，遮住了眼前春色。
“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现在只想一死了之，完全不想再和其他人扯上关系。
恹恹的声音传来，荀佑盯着她低垂的侧脸，心思转了转。
“行，那就先不说我的事了。”他直起身，两手抱于胸前，“说说你吧，你为何要自尽？”
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事，纪云杉不知道他为何要管，顿了一下，也没有抬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声音很小，但此刻四下安静，荀佑的耳力又极好，自然也听到了。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早上来拜访，你晚上就自尽，任谁都会觉得此事和我有关吧。你要是不解释清楚，到时候你真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的。”
纪云杉僵了一瞬，神色古怪地抬头看他。
这话说的，怎么显得两人之间好像有多深厚的情谊似的。
但荀佑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我是说真的，虽然咱俩没见过几次，但你也算是我在扬州认识的第一个人了，我可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纪云杉还是不说话。
她觉得荀佑有点奇怪。
到今日为止，两人只见过几次，可这几次，他展现出来的样子都不一样，这般变化多端，实在让她无法信任。
她不说话，荀佑只当她是担心自己出去乱说。
于是，他想了想，道：“你要是担心我说出去，那我跟你发誓，今晚说的所有我一定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
纪云杉的眼皮跳了一下。
荀佑继续道：“反正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就当我是……”
他忽然瞥见旁边挂着的一副《舐犊情深图》，立马指着它道：“你就当我是那幅画里的鹿，趁着夜色化成人形出来透气，等到天一亮，太阳出来，我就消失了。”
纪云杉看了一眼那幅画，嘴角抽了抽，“那是母鹿……”
荀佑又看了一眼，无所谓地摆摆手，“哎呀，都一样，别计较那么多了。”
“什么一样……”
话说出口，纪云杉忽然觉得自己跟他争论这件事挺蠢的，于是闭上了嘴。
周围又陷入了安静，过了好半晌，就在荀佑觉得她还是不愿意说，开始重新想办法让她相信自己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叹了口气。
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也猜出来了，给我下药的人就是我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昨晚发了一通脾气，再加上这件事，我忽然就觉得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挺累了，倒不如死了清静。”
虽然她不想多说，但她十分平静的语气和隐藏在这短短几句话之下的压抑还是让荀佑察觉到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末了，突然骂了句，“你爹确实不是个东西。”
纪云杉忽然抬头，眼神有些震惊。
见状，荀佑撇了撇嘴，“不是吧，我还不能说了？”
纪云杉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骂他。”
“他都这么对你了，还不该挨骂吗？”
纪云杉又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毕竟，你也是男子。”
荀佑有些不理解，“这跟我是男子还是女子有什么关系？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样禽兽不如的做法，狗会说话都得骂他两句。”
纪云杉突然被他这话逗笑，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你笑啦？”荀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我这么厉害。”
可还没等他看清，纪云杉就立马收回了笑容，“好了，现在我也解释清楚了，你可以走了。”说着，她就要起身赶客。
荀佑啧了一下，“别这么绝情嘛，咱俩刚刚不是聊的挺好的。反正也聊到这里了，你不如再多说一些，让我再好好开导开导你。”
眼见他撸起袖子，真有要大干一番的准备，纪云杉无奈叹了口气，“世子殿下，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我很感激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但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你放心，就算我要死，也不会牵连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还执意要死，荀佑忽然有些无力，“你冷静一些，再好好想想，这世上真的没有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和事了吗？”
“没有了。”纪云杉坚决道：。
“那你母亲呢？”
听他提到母亲，纪云杉猛地抬头，眼神有一瞬震动。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
“既然要合作，那肯定得先了解一下啊，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随便找了个人就打算合作的吧？”
纪云杉沉默。
荀佑继续道：“你母亲在纪家受了那么多苦，最后郁郁而终，你现在又被纪荣和王婵折磨成这个样子，难道你就不想替她，也替你自己报仇吗？”
纪云杉还是沉默。
半晌，她低声道：“我母亲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也从未说过让我替她报仇的话。”
“这不就对了，你母亲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有让你去替她报仇，不就是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吗？”
没想到荀佑绕了个弯子反倒拿她的话去堵她。
纪云杉抬眸，眼神里有些动摇。
荀佑趁热打铁道：“你说你没有活下去的信念，那现在不是有我了么。”
纪云杉不明白。
“你要是死了，就算我再怎么解释，大家也还是会认为是我把你逼死的，到时候我肯定会被万人唾骂。这事要是传回京城，那些御史弹劾的奏折怕是都会把陛下的桌子给压塌，我爹也肯定会把我打个半死，然后再把我扔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反省。”
他恳切道：“所以，只要你活着，就是在救我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信念还不够吗？”
纪云杉低头沉默。
倒不是真的在考虑他的话，而是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答应，荀佑怕是会留在这劝她一夜。
她低头思索良久，忽然道：“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并不是大发善心的圣母，甚至因为荀佑白天的行为，她心里对他也有些偏见。若不是她还有一点理智，她根本不会坐在这和他说这么久。
她当然得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
但她既然这么说，就代表有戏。
荀佑想了想，道：“本来我还没想好要给你什么好处，但听你刚才说那么多，想来现在你最想要的，就是离开这个家，去过自由的日子了吧。”
纪云杉蓦地愣住。
自由的日子……
“这样，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揪出那个刺客，我就想办法让你远走高飞。”
纪云杉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有些波动，说实话，这样的条件确实很是诱人。
“你要怎么做？”
荀佑下巴一扬，“我可是秦王世子，有的是办法帮你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真的？”
“当然，我以我皇室子弟的身份起誓，说到做到。”
他信誓旦旦，说得十分真诚。
但……
纪云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慢慢把内心躁动的思绪压了下去。
她差点被他迷惑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日浑身血迹藏在荒宅中的人，他身上有数不清的谜团，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危险得多。况且，他是尊贵的秦王世子，而她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可又没有人知道，若过后他翻脸不认，她又能怎么办？
纪云杉沉默着，思考了许久。
“既然殿下真的想要与我合作，那为表诚意，可否赠与我一件信物，也好让我安心。”
她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以“殿下”称呼他，也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荀佑愣住，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想到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理智的思考。
纪云杉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问他要一件信物，一来可以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想要与她合作，二来，也是为了留下证据，日后也好向他索要回报。
如果并非出自真心，那她也没必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忽然，荀佑眉眼展开，笑了起来。
“不错，你这个合作伙伴比我想象的合适多了。”
说着，他伸手在身上摸索。
纪云杉看着他的动作，然而过了片刻，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那个，我出来的急，身上什么都没带。”
他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这样吧，只要你愿意帮我，明日，我亲自把信物送来给你，在这之前，你也不需要配合我什么，怎么样？”
言下之意，明日信物送到，合作才算达成。
他确实很有诚意。
纪云杉点点头，“好。”
得到她的承诺，荀佑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拱手道了别，他便起身朝窗边走去。
路过那条断成两截的白绫时，荀佑脚步轻顿，弯腰顺手抄起。
“既然已经说开了，你可就别再想着自尽了啊。”
他回头警告了一声，而后把那条白绫往怀里一揣，绕到后窗前，推开窗一跃，转瞬就没了踪影。
纪云杉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良久，才起身过去关上了窗。
而另一边，荀佑翻身跃上房顶，却冷不丁看到了守在一边的侍卫张澍。
他浑身一僵，“我不是说你不用跟着吗？”
张澍抱着剑蹲在角落里，闻言，耸了耸肩，“你大半夜翻人家姑娘闺阁，我不跟过来看看，回去怎么向王妃交代。”
荀佑无从反驳，遂恼怒，“你到底是我的侍卫还是我娘的侍卫？”
谁知张澍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静地抱拳颔首，“卑职是秦王府的侍卫。”
“……”荀佑无语，索性坐到了他旁边，“你都听到了？”
张澍点头，“真的要让她帮忙？”
“当然是真的。”他两手往身后一撑，“本来我还想着要怎么才能留下，谁知道纪荣直接帮我想好了理由。反正他们觉得我是个纨绔，借追求姑娘的理由留下也不会引起怀疑。”
说到这，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而且，我让她帮忙也算是救她一命，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上哪去找。”
张澍无语，“可如果不是你，纪荣也不会使出给她下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她也不至于走到自尽这一步。”
荀佑默了一瞬，肩膀塌下来，“这个我倒是确实没想到，所以我这不是紧赶慢赶来救人了嘛。”
他叹了口气，“反正我答应她事成之后就帮她离开这里，也算是一点弥补了吧。”
张澍也有些唏嘘，过了会儿，又问：“你跟她说那么多，就不怕她说漏嘴？”
“那点事怕什么，更何况本来就是有人要刺杀我，说漏又怎么了？”
“那她万一又要自尽呢？”
荀佑这下愣住了，“我都劝这么半天了，应该……不会了吧？”
张澍不置可否。
他叹了口气，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很是苦恼，“那要不，今晚咱俩就在这待着？”
张澍看了看周围。
夜色漆黑，明月高悬，两个黑衣男子坐在人家姑娘房顶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你确定？”
“我这不是在问你么。”
“……”
张澍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为好。
于是他起了另一个话头，“徐御史他们还有十日左右抵达。”
“十日……”荀佑顿了顿，抬头往后一仰，躺了下去，“知道了，你传个信，就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让他们不必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房顶：欢迎男宾两位！